其余人都有些恋恋不舍,本来是想通宵的。
最后老韩把大家都安排上出租车,转过身看着我。
他站在胖子家门口,背后就是深沉的夜色。我本来犯困,但被这晚上的凉风一吹,又清醒了,我能清晰地听到我心脏在砰砰跳。
他问我住哪里。我说我是走着来的,离得不远,就一站地。
老韩点头,说那走吧。
我说啊?
他长腿迈开:我送你回去呀。
说真的至今我都不理解他当时为何那样做。我问他来着,我说我以为那时你对我有意思。
他说他也不清楚,可能因为我和他分享了隐私,所以他觉得有义务亲自护送‘焦虑症病人’回家。
“你那时是怕我投河是怎么着?” 我问。
老韩点头:“是有点儿。你知道吗,我妈更年期时就特别反复无常,经常前一秒还哼着歌给我们做饭,下一秒就拿着菜刀坐地上哭自己命苦,把我和我爸吓坏了。”
我很不服:“我哪有那样子?”
他说:“你是没有,但我怕啊。你记不记得,咱俩刚在一起那会儿,晚上听电台赶 due,你经常听着听着就开始哭,我当时其实心里特别慌。”
这事我是记得的。那时我自己心里有个自杀歌单,这个歌单里的歌我一首都不敢听,譬如说齐秦的大约在冬季,齐豫的橄榄树,还有鲁冰花之类的……只要听到有些年代感的,我真的就不想活。
为什么呢?因为我只要一听到这些歌,我就会想起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我人生最快乐开心的十二年是和他们在一起的,隔辈的爱总是让人动容。而他们都在我大学期间相继去世了。这让我觉得无比孤单,世界上爱我的人少了一大半,我真可怜。
自杀歌单这事我有和老韩讲过。他就记下了。
有时我俩在饭店吃饭,饭店放歌,我只要一皱眉头,他立马拉着我往外走。他把我安顿在饭店门外,和我说:你在这里等我下,我去打包,我们回家吃。
有时他准备洗澡,都脱光了,听到我这边看电视,传来自杀歌单里的歌,他整个裸着飞奔过来帮我换台,一只手捂着下面,一只手拿起遥控器调到外国致富经,边换台边还说:保护我方猪猪!
直到我俩在一起很久之后,有次我无意中开始哼大约在冬季,他一脸惊恐看着我。
我咧嘴大笑:诶?我刚是在哼齐秦的歌吗?我发觉我好了!我不怕这些歌了!
第5章 木桶原理(一)
小城的夜非常黑,路灯又相距甚远,在路灯和路灯之间是混沌的暗。路两旁的灌木丛和树都黑漆漆的。
老韩走在我前侧,估计他没有和女孩子共行的经验,迈得步子极大。
因为我俩还没那么熟,我总觉得“等等我”有撒娇意味,所以有时我几乎要用跑的,也不愿意让他慢下来。
终于他察觉到了,停下来看我,我气喘吁吁,他说:“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我说:“你才知道。我以为你要参加奥运会去了。”
老韩笑了,原地不动站着,把我让到前面去:“那你走我前面。”
于是换我走前面。
迎面而来一个遛狗的路人,那狗高大威猛,几乎要到我的腰际,毛色漂亮极了。
那狗走过来,嗅嗅我的手指头。路人抱歉说着它很友好的,不会伤人,又唤它的名字 Alex。
我说没关系啊,在征求了主人的意见后,摸了摸狗的后背,夸赞道养得真好。
路人和狗走远后,我发现老韩离我好远。他笔直站在草丛里,看狗走远后才回到小路上。
他低头看我,我抬头看他。
半晌,我说了句:“你是怕狗吗?”
他喉结动了动,然后故作轻松说了句:“不是啊。”
我盯着他眼睛看:“那你干嘛站离那么远?”
“我怕它咬我。”
“人家走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咬你?”
“我哪儿知道,所以不可预知啊。”他一板一眼解释着。
我觉得他幼稚极了。这一整晚的绅士、腼腆、成竹在胸、以及温文尔雅在此刻全部烟消云散。这滤镜没了,他就是个怕狗的大男孩儿。但我的心突然好柔软。
我笑着说:“你怕狗就是因为怕它咬你吗?”
“我不怕狗。”
“……”
“我怕狗咬我,是因为狗咬了我,我就得去医院打针,很麻烦的。但我不怕狗,狗狗那么可爱,我不怕的。” 老韩继续解释着,试图让我分清‘怕’和‘怕被咬’的区别。在我听来简直苍白无力。
“好呐好呐,你不怕。” 我包容地笑。等我再看他时,他正愣愣瞧着我。
“看我干吗?” 我问。
他移开目光,摸了摸鼻梁:“没什么。”
过了好多年,有天他做饭,烫了手指头。我正在沙发上玩游戏,扭头看他在那冲凉水。
我问了句:“没事吧?”
他立马哭丧一张脸。这人就是这样,不问还好,一问立马委屈上,演得可真了。
于是我把他拉到沙发上坐着,他举着手指头假装哭:“老婆,我手疼,我是不是要截肢了。”
我看了一圈,根本没看到哪里被烫,甚至都没有红!
为了配合他演出,我只得随便吹吹,然后说:“好呐好呐,那我们不做饭了好不好?点外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