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轻轻叹息一声,视线低垂,看见了那带着血迹束着白色绷带的手臂。
手指修长而有力,骨结分明,已经不是记忆中少年的手了。
“又受伤了,要注意啊。师父不在了,更要照顾好自己。”
穆雪口中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觉得眼睛有点涩。
眼中有涩意,心中堵得慌。
这满心的酸涩感是什么?穆雪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胸口,那里有一种自己极为不熟悉的情绪。
从真正的幼年时代到如今,两世为人,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哭泣是什么感觉。
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穆雪抬头看了看屋顶,站直身子迈步向屋内走去。
屋子里的一切竟然和自己离开时一般无二,一排排森立的书架和堆满瓶瓶罐罐的货柜,小小的床垫和抱枕,繁复的化物法阵,燃烧着的熔炉,吊在半空的浮床。
那张熟悉的操作台上摆着无数形态各异的器具,自己离开前做了一半的那个法器,至今原样摆放在桌面。
穆雪忍不住在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虽然刚入修行之门的她根本无法用元神移动实物,但她还是忍不住左手摸摸自己惯用的尖头镊子,右手虚触各种型号的手钳。
那未完成的法器是一条项链形的乾坤袋。徒弟小山当年缺一个很好的储物法器,本来是想做好之后送给他用。
如今看来再也没有机会完成了。
一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空间内突兀地响起。
穆雪转过脸。
门槛处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人背着光,一只手臂死死掰着门扉,漆黑的剪影只看得见那一双眼眸,似有明辉正在燃起。
这是,看见我了?
穆雪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身体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失重感。
下一刻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身边夏彤正揉着眼睛摇她。
“小雪你今天怎么了?鸡都叫几回了,不起来练拳吗?”夏彤边说边坐在通铺上穿棉袄。
一旁的圆子坐在床榻边,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穿鞋子。
屋子里大家已经各自起床洗漱。
“又下雪了,山上就是雪比较多,好冷啊今天。”夏彤吸着鼻子看窗外。
还没回过神来的穆雪愣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天色微微亮,庭院里飘着细细的雪花。
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有另一个大雪纷飞的院子。
离开得太匆忙,最后也不知道小山是不是感觉到了自己。
第19章
小傀儡吭哧吭哧地走过来。
主人背对它坐在门槛上,已经一动不动坐了很久。他低着头,手臂支着膝盖,手掌遮盖住了整个眉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门槛比小傀儡高,路过门槛的时候,它熟练伸长双臂按住门槛将自己灵活地荡进屋内,绕到了主人的面前。
主人的手一向很稳,那双手能做出极为精密的法器,也能强硬地拧下敌人的脑袋。即便负了重伤,鲜血淋漓的时候,依旧能稳稳地一下取出妖兽的内丹。
但此时此刻,这双手臂上青筋浮现,居然在微微颤抖。
这是怎么了?千机绕了半圈,伸长了脑袋想要一探究竟。
主人有些奇怪,看起来似乎在笑,又好像很伤心。
千机是一个活了很长时间的傀儡,它觉得自己比起其它懵懵懂懂地同伴都更聪明得多,大多数时候,它能够明白主人的情绪,但这一次,它也没了把握。
“主人,你不高兴吗?”小傀儡歪着头问,“穆雪大师终于出现了,不是吗?”
它的体内有一种主人赋予的特殊能力,能看到阴神,魂魄,阳神等和魂体相关的生灵。就在刚刚它监测到一个陌生的灵体出现。
“刚刚,她就在这里。”主人终于开口说话,双唇微分,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她靠得那么近,我几乎都能感觉到她像从前那样弯下腰,对我说话。可我一点都不敢动,我生怕一动,她就不见了。”
千机觉得主人话有些奇怪,那明明只是一种没有任何形状的灵体,既分不出相貌,也看不清性别。主人又是怎么从那一团冥冥淼淼的灵气里,看出来人家弯腰了,还说话了呢。
岑千山放下手掌,缓缓站起身来,走向雪窗前的那张桌面,伸出手捻起那条制作了一半的项链。
他摩挲着那条半成品,慢慢地开始笑,“是师尊,是她。这一次是真的。”
雪夜华庭百年身,千里孤魂不忍触,相顾无言,知是梦中人。
微微亮的天光从窗户斜透进来,照在了那张凝固了百年时光的桌台上。
有一滴水滴在那道光束中反射了一下,掉落在桌面上。
哪里来的水滴?千机好奇地爬上桌面。
是眼泪啊。
小小的傀儡在它的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这个词汇的解释。
人类在悲伤的时候,会从眼中流出水份。在开心的时候回发出笑的声音。
所以主人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呢?
人类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即便我这么聪明,也很难完全理解他们呢,千机想到。
浮罔城中,化了雪的街道泥泞一片,热闹又污浊。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彻底忘记了百年前那场毁灭家园浩劫,在这座新的城池里重绘了人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