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妫只得丢下帕子由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香清冽,穿喉而下,是久违的痛快,叹:“韶华易逝,又老一岁。”
“是人都会老,是人都会死,但求无憾。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当满饮此杯便满饮此杯。”他又酌一杯,仰头饮下,大赞一声,“好酒!”
燕妫又为他满上,听得他这番话,笑问:“王上从何处沾染的江湖气。”
“奔波千里,看遍山河,自然有之。”
“看来王上这趟远行收获不小。”
闻人弈给她夹菜,眼底不乏意气,也不乏笑意:“自是不小。”
可见他去巡视兵营,对看到的效果很是满意。歧国的军队既然能平定整个南国,素来就是善战勇猛的,不似大羲虽配备精良,却总是缺少一二分敢死敢搏的军魂。
他将概况与她说了一遍,又点出不足之处:“我歧国兵将军备质与量都大有欠缺。除锻造一批新的兵器外,孤打算再造些云梯,云冲与渡濠。”
“这些可都是攻城的东西。”
“嗯。”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主动北上。钱,缺钱……但是这应该已不是大问题,眼瞅着沈、周两家都捐了钱,这捐钱之风或许即将兴起,谁都清楚,若是将来天下易主,为什么不现在就争个从龙之功呢。
他本说着钱的事,聊着聊着,忽然筷子“叮当”一声敲在碗上:“嗐,瞧孤说了些什么,今日依依生辰,怎么说这上面去了。”
燕妫托腮笑,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那不然,还能说什么。”
要说的可就太多了,闻人弈赶紧将政务抛诸脑后,想了想,问她:“孤送的花你可喜欢?”
“喜欢。”
“秋海棠可喜欢?”
“喜欢呀。”
“嗯,这相思酒孤也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一人深笑,一人埋头。屋外的雨还在下着,冷热刚刚好,他的头发已干了,燕妫取来一截发带给他束上。
除了话里说的,还有好多的相思藏在心里,是言语道不尽的。她为他绑着头发,柔声问:“王上这一路可觉得辛苦?”
“谈不上辛苦。”
“日夜兼程赶回来,这次腿是不是和上次一样,又痛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失笑道:“孤上次可真是狼狈,叫你笑话了。这次怎可能还没长进,磨出茧习惯就好,不过是看起来辛苦,反倒是长壮实了。”
“是么?”
“你若不信,自己来看看。”闻人弈拉住她的手,燕妫从不防他,一个不慎竟被他拉去膝上坐着。
“王上!”
闻人弈抓着她的手:“你自己碰碰看。”
还真是。
她噗哧笑了,坐在他膝上没有走开,微低着头看向他被日头晒黑的脸。黑是黑了,却还是那么好看:“看来王上不能精养着,得出去历练,风雨捶打着才能强壮。久在宫里日日坐在桌案前头,劳心费力的,身子骨只有衰老的份儿。”
“依依说得是。”他拿起筷子,问,“想吃什么?”
“嗯?”
没有得到回答,他索性自行挑了个菜,夹起一筷子送到她嘴边:“孤亲手喂,以弥补今日生辰迟归。”
“不要……”
“一定要。”
筷子伸到嘴边,盛情难却,燕妫只好吃下去。他一手搂她,一手又夹了另一道菜,仍递到她嘴边。
“来,你喜欢的笋干。”
行吧,吃了。
“来口饭。”
“不吃了。”她觉得坐在他身上,这样喂饭不太好,要下去。
“吃掉,都送到嘴边了。”
燕妫原不想吃的,可他一要求便还是张了嘴,顿时觉得自己没个出息,脸上烧的慌。
闻人弈笑呵呵望着她,像是故意的:“好吃么,孤亲手喂的。”放下筷子,饶过了她。
“嗯。”她依然想下去,可他手臂的力道似乎比往日大些,到底是出去练过一番的人了。
“那日大婚,你我合卺酒未饮,今日便以这酒补上,你看如何?”他一壁说着,一壁用余下那只手倒满两只酒杯,然后将其中一杯送到她手里。
“好啊,让臣妾先下去。”
“就在孤膝上也无妨,来!”他不放人,已向她举杯。
他既不放,燕妫也没道理强挣脱下来,没的恼她不解风情。许多日子不见,想亲昵一些而已,他这双膝坐起来倒还有些软和,遂也举杯,笑道:“还真是凑合。”
闻人弈笑着说:“一日凑合过一日,等什么时候不凑合了,那时应是什么都有了。你我到时多半也老了,好就好在烦恼都是儿孙的,你我只需享清福。”
“那时候,我的生辰可不能凑合。”
“那是,一定不凑合。”
两人一起饮了酒,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一笑,一起搁下酒杯。方说到老去,说到儿孙,今后的人生似乎都已确定会有彼此的参与,一起生儿育女,一起相扶相携,直到一人先去,一人再追去。
酒杯放下后,竟是都没开口,这屋里安安静静听得到蜡烛灯芯噼啪爆响的声音。他盯着她看,好像看不够似的,忽然打破沉默:“孤问你,可做了新的口脂?”
燕妫把头微点:“嗯,做了。”
“孤要尝尝香不香,甜不甜。”
“在妆奁里,王上自己去拿。”她原都已睡下了,嘴上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