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背上的汗都出来了,两条腿也重得灌了铅似的,酸胀得难受,咬着牙坚持着还得站;肚子也饿了,瓜果香味格外撩人,咽口水犹自可,祈祷着千万不能肚子里乱叫;最怕的是要如厕,简直是含着眼泪的憋。
若是自家主子喝水喝多了要去“方便”,那简直是奴才的福气!可以跟着去走两步,把站麻了的腿筋抻抻开;憋急了的也终于可以放水;饿了渴了仍然得自己忍着,忍到回去才有赐给宫女的月饼和西瓜做宵夜。
反正在李夕月的感觉里,那台上的戏是越来越难看了。
她就盼着那些扮成寿星福星和各种神仙在那里大锅乱烩一样唱吉祥词儿唱得没完没了的戏子们,能够赶紧唱得太后倒胃口——今日家宴,须得太后说一声“乏了,大家散了吧”,上上下下所有人才能够跪安离开。
夜色浓郁,各处亭台都点着灯烛,照得恍如白昼,好在李夕月的脸落在灯光之外,使得她的眼珠子可以不被管束地到处乱睃,觉得还可以避免自己去想酸痛的腿和腰。
正中间的应该是太后了。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笑得鬓角的珍珠络子与发髻正中的金凤凰一直在颤。
一旁分侍左右、正襟危坐的应该是皇帝和皇后,都是家常的衣装,宜乎时节的天青滚镶的月白袍子。皇帝好像也看戏看得不耐烦,不多会儿就在跟中间的太后告罪离开一会儿。倒是皇后,每到皇帝离开,她反而放松了些似的,遇到有趣的桥段,甚至会倚着太后笑得花枝乱颤。
再两边雁翅般展开的席面上,是无数莺莺燕燕,个顶个打扮得精致。老太妃太嫔也坐在其间,穿衣首饰都朴素得多,她们也是各自自在,到入夜的时候,已经告罪离开了不少人。
李夕月咬咬牙,盼着她主子颖贵人再去解一次手。
皇帝又消失了。
过了片刻,颖贵人也站了起来,对两旁的几位花枝招展的嫔妃低语一句“方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后,从阁子外侧到隐秘的屋子里去解手。
李夕月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挪动站得快肿起来的双脚跟上了主子。
颖贵人好像并不是要如厕,大概也是坐久了拘束得慌,只在畅音阁不远处的假山藤萝下绕弯儿,似乎在散步。
李夕月倒是憋得难受,实在受不了时也顾不得面子,低声对颖贵人说:“主子,奴才……奴才有点想方便……”
颖贵人斜乜她一眼,大方地说:“去吧,你认识的。”
李夕月简直想喊句“主子万岁”,一溜烟就往起跑。
其实宫里并不设圊厕,日常在屋子里都是用便盆——主子的叫“官房”——用完就倒入恭桶,自有小太监提出去洗涮,所以一点味道都没有。
考虑到那么多人的需求,畅音阁周围好些空围房,此刻都是做这个用。李夕月正难受着,低着头就往空屋子里那边冲。
“咕咚”,转弯处,她一头撞在什么上。
有点硬,但也没尖锐的疼。她抬头一看,原来自己撞在一个人胸口上。
那人也被撞得趔趄了一步,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夕月赶紧先打招呼:“对不住,对不住!”
两声“对不住”说完,脊背突然一阵寒:她反应过来,这人个儿高,是个男人,胸口硬硬的,但衣料软和,从明亮的月光下看,衣料上一团一团的暗花都是龙纹。刚刚她偷觑过,月白色镶天晴边,龙纹团花,不是万岁爷又是谁?!
第7章
李夕月暗暗叫苦,浑身发冷,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那人也才反应过来,冷冰冰开口:“哪个宫里的?没长眼?!”
李夕月有时候有捷才,这会儿生死攸关,想不了长远,但想得到躲过眼前一难的急法子,她开口.爆豆子一般说:“对不住,实在急着要如厕。一会儿出来,奴才再给您赔不是!”
再是万岁爷,能不让女孩子上厕所?
男人总不作兴这么小家子气的!
她也不等他答应,甚至不等他反应过来,横了心一垂脑袋,迈着大步往围房那里奔。一头扎进一间空屋子,感觉那小心脏“嘣咚嘣咚”地没命地跳。
尿好像都给憋回去了。
李夕月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儿,隐隐觉得她冲进围房之前,那人在她背后冷哼了一声,牙缝里挤出个“好”字。
“好”什么?
好等她算账?
好拿她作法?
反正是没啥好事。
李夕月愁得敲自己的脑瓜崩。
进宫还没熟悉二三呢,都得罪了万岁爷了,要给亲自处置!
她泪汪汪想:只怕要被打死了。被打死前,她好歹要求个情,她不是存心的大不敬,不是存心的要冲撞圣驾,她自己死也就完了,千万千万别牵累她的家人。
说辞她都想好了:“万岁爷圣明。奴才犯了大过,死不足惜,合该给宫里粗心的奴才们做个榜样。只是奴才的家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若是为了奴才的无心之过被牵连了,奴才就太不孝了。万岁爷以孝治天下,断不会为奴才的一条狗命伤奴才一片孝心。恳请万岁爷担待奴才的家人。”
也不知有用没用。
李夕月转了一会儿圈圈,感觉尿意又回来了。
估摸着肯定要挨打了,甭管打不打死,自己总不能挨几板子就失禁——挺大的大姑娘了,这也太丢人了!横竖横到了这地步,先别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