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略一思索,却问郝隆:“郝参军以为陈操之守洛阳之策可行否?”
郝隆道:“扯出未经实用的沈劲,完全是迂阔之策,我以为不可行。”
谢玄曾听叔父谢安说起过沈劲,谢安认为沈劲坚毅果勇、有才干,当即道:“大司马,我以为子重此议可行,沈劲忠义可嘉,足堪委用。”
王坦之对陈操之的观感也是大变,上次司徒府雅集,陈操之辩惊四座,深得会稽王赏识,但崇尚儒家和刑名之学的王坦之却不以为然,认为陈操之即便是王弼那样的玄学天才,当此之世,又何益焉,但今日陈操之又恍若变了一个人,绝口不提老庄,谈兵法、时务、识鉴,亦是高人一筹,这个陈操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渊博如海,深不可测啊!
桓温借郝隆检验陈操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郗嘉宾言陈操之是汉之张子房、魏之荀文若,诚非虚言,桓温胸杯大畅,朝廷假他黄钺也不如得一陈操之让他欣喜,举杯道:“陈操之顺利通过答难,诸位共饮一杯祝贺之。”
郝隆默然归座,见众人都举杯向陈操之致意,似乎都忘了按事先约定陈操之也要问他三个问题,郝隆深感受了冷落,大声道:“陈掾,现在该由你来问我三难了。”
陈操之微笑道:“今日是大司马加官进爵的喜庆日子,帝使在座,我既已按惯例答难,就不必再问难郝参军了,唇枪舌剑,不如颓然一醉。”
郝隆却不识趣,认为陈操之是藐视他,非要陈操之问难他不可,陈操之道:“那好,我就问一题——”
郝隆道:“三题。”
陈操之道:“答得出第一题才有第二题。”
郝隆怒道:“你说,你说。”
陈操之乃徐徐问:“昔者石崇在金谷园宴客,为客作豆粥,咄嗟即办,何也?”
豆粥极费火,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熬成,但到金谷园作客,石崇一声吩咐,热气腾腾、鲜美异常的豆粥就能端上来,当年在金谷作客的王敦、王导兄弟对此大惑不解,不知石崇用的是何法?
郝隆一本正经问陈操之三个难题,陈操之却问郝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可谓诙谐任诞,大有晋人风致。
第五十四章 士为知己者用
石崇与王恺斗富,以美人劝酒、蜡烛作炊,王恺出游,作紫丝步障四十里,石崇就作锦布障五十里,王恺以赤石脂涂壁,石崇就以香料涂壁,其余手碎珊瑚、丽服藻饰,都是极尽奢侈,至于豆粥,虽是寻常物,石崇也要显示与众不同,现在陈操之就以金谷园豆粥来问郝隆?
郝隆全神贯注、严阵以待,以为陈操之所问必是极艰深的难题,不料却是问他石崇作豆粥之事,在郝隆看来,这明显是陈操之藐视于他,但正如他可以问陈操之洛阳弃守,陈操之自然也可以问他豆粥和韭菜饼,让郝隆羞愤难堪的是,这个寻常豆粥题他偏偏就回答不上来,踌躇半晌,方道:“无非是常备豆粥,日夜煎熬而已,无论客何时来皆可奉上——陈掾以此琐事相问,毋乃欺人太甚!”
陈操之道:“鲲鹏适南冥,蜩鸠蹿蓬蒿,量力而行,各适其性也,豆粥事虽小,亦见机智——王恺贿赂石崇帐下都督,得石崇制豆粥之法,云:豆极难煮,唯先预作熟豆末,客至,作白粥和之,如此而已。”
谢玄笑道:“子重真是无书不读啊,我却是从未见你晒书。”
郝隆满面羞惭,谢玄这是在附和陈操之先前所说,讥讽他读书少啊,郝隆无言以对,朝高堂上的桓温拱拱手,愧赧而退。
经此一事,征西军府诸诸长史、司马、参军、从事中郎、主簿、记室督、舍人、兵曹、令史对陈操之都是肃然起敬,要折服狂士郝隆绝非易事,在座者有不少人都被郝隆非难过,郝隆问的三难,若不是陈操之,换个人的话很难如此从容应对吧——
大将军府宴席直至傍晚方散,大将军府主簿魏敞过来对陈操之道:“陈掾的寓所已安排好,一应日用器物俱全,在下这就陪陈掾去看住处。”
谢玄问:“子重寓所是否与我毗邻?”
魏主簿道:“谢掾寓所左近只有一处空闲的三合院,因祝英台不日也将到来,大司马特意吩咐将凤凰山南侧的两处三合院安排给陈掾和祝掾居住。”
凤凰山是一座高不过二十丈、方圆不过一里的小丘陵,山多梧桐,相传魏晋年间有凤凰栖于此山梧桐,故名凤凰山,桓温军府诸吏和幕僚都聚居于城南凤凰山周围,谢玄寓所在凤凰山西侧——
谢玄心道:“大司马是必要征召我阿姊入西府的了,连寓所都已准备好,阿姊住处虽与我相隔,但与子重毗邻也是不错,子重可以帮助阿姊掩饰身份。”当即道:“子重,你先去看寓所,待我回去沐浴后再来寻你。”
陈操之随魏主簿及其两个属吏出了大将军府,黄小统牵着陈操之的坐骑“紫电”在府外等候,问起冉盛、小婵和来震,说是已先去凤凰山寓所。
姑孰城原住民不足千户,桓温从荆州移镇姑孰四年来,常驻军就有两万,还有兵户眷属,以及匠役百工,其余如客栈商户、酒肆娼寮,都如雨后春笋一般兴盛起来,从白纻山南麓至姑孰溪两岸,屋舍连绵、人烟鼎盛,繁华不输于建康城。
将军府在城西,距凤凰山约一里,主簿魏敞陪同陈操之来到凤凰山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桐叶萧萧的凤凰山笼罩在沉沉暮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