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幼微道:“桓大司马有书信来,要操之明年二月上旬赶至姑孰西府,所以说小郎最晚正月十六要起程。”
张彤云道:“那好,我回去告诉葳蕤,让她二月二十日左右在吴郡等候陈郎君一道进京。”
丁幼微惊喜道:“葳蕤明年也要进京吗?”
张彤云道:“是啊,我姑母明年三月间不是要分娩吗,所以要接葳蕤入都,原本是让陆俶明年正月末陪葳蕤去的,但不知何故陆俶无暇入建康,我与顾郎出京时,姑母和小陆尚书托我和顾郎明年与葳蕤同道进京,有个照应,这样,陈郎君与葳蕤就可一路同行、能有一段相聚的日子了。”
丁幼微甚是高兴,送别张彤云之后即对陈操之说起此事,陈操之喜出望外,说道:“陆俶本月初就已赴京,当然不会特意回华亭接葳蕤。”
这日钱唐县令冯梦熊宴请徐藻父子和陈氏诸人,冯凌波已有八个月的身孕,正月末就将分娩,徐藻、徐邈父子会在冯凌波生育后才会离开钱唐,徐邈是荆州武陵郡文学掾,本是清闲之职,而且东晋吏制宽松,所以徐邈告假三个月也不足为奇。
二十二日傍晚,陈氏诸人回到陈家坞,一进坞堡大门,就听得有婴儿的啼哭声,众人起先都是一愣,阿秀惊喜道:“是青枝,青枝姐姐生了!”
胖胖的曾玉环笑容可掬迎上来,说道:“是,青枝生了,托主家洪福,添一男丁,母子平安。”
这来福一家人丁真是旺,来福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生了四个孙子,孙女却没有。
来德走了出来,叫了一声:“小郎君——”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笑得合不拢嘴,憨厚无比。
丁幼微与青枝主仆情重,闻言甚是欢喜,便去探望青枝母子,然后备礼物相送。
自葛洪去了罗浮山后,陈家坞这边逢年过节便会送钱帛、食物和香烛用具去初阳台道院,葛洪仙逝后,李守一主持道院,李守一在陈氏占田案中仗义执言,陈氏族人都甚感激,所以这次过年前送去的钱物就加倍,初阳台道院等于是陈氏家族的道院了。
葛洪与徐藻之父徐澄之是旧交,如今葛洪虽已仙逝,徐藻还是想去宝石山初阳台凭吊,二十五日徐藻、徐邈父子来到陈家坞,次日在陈操之、刘尚值陪同下,与陈氏送钱物用具的三辆牛车一道前往二十里外的宝石山初阳台道院,但见三清殿前葛洪手植的那数株梅树凌寒绽放,或白瓣黄蕊、或红瓣黄蕊,梅树树干呈灰黑色,而花色却极清朗,千朵万朵,暗香浮动——
陈操之清楚地记得须发如雪、腰板挺直的葛师在道院门前古松下向他问难的情景,不禁黯然神伤,在心里问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葛师,此言何解?”
第四十七章 嫂子的教诲
腊月二十八日午后,陈操之从县上归来,这几日拜访本县名流,应付各种宴请,团团如走马灯,在陈家堡呆的时间反而少,今日终于清闲下来,可以静下心来细读前日从初阳台道院带回来的一批书籍,这近千卷藏书都是葛洪手抄的,道人李守一让陈操之带回陈家坞收藏,这批书是葛洪三十岁前抄录的,都是经史子集一类,正是陈操之所需要的,葛洪中年以后醉心金丹大道,抄录并收集了大量道经,诸如《玄元经》、《九阴经》、《三尸集》之类,这些道经大都留在了罗浮山,葛洪仙逝后,李守一带了其中一小部分回初阳台,竟也有数百卷之多——
前日带回的这近千卷书籍中的三分之一陈操之曾借回来抄录保存,比如《淮南鸿烈》、《吕氏春秋》等,这一年来,宗之、润儿把这些书都读遍了,这时见又多了这么多书,都是喜形于色,小兄妹二人看看这本、摩挲那本,坐拥书城,虽宝山不易也——
两晋之际,纸本书籍尚未盛行,世家大族藏书中很大一部分还是竹简或者是帛书,书籍之珍贵可想而知,书籍传播全靠手抄,寒门庶族难以拥有大量书籍,这也是九品中正制存在的社会基础,因为与有着良好家学传承、可博览群书的世家子弟相比,寒门学子若非有惊人毅力和特出的才智,是学识修养总是要逊色一些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在很大程度上是合理的,当然,越到后期弊病愈明显,陈操之能脱颖而出是因为有两世灵魂的洞见,又有葛洪藏书的滋养,再加上勤砺苦学,这才以庶族学子身份一鸣惊人——
陈操之并非没有想过雕版印书、活字印书之类的普及书籍、开启民智的事,但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只知所谓雕版、活字的粗略概念,具体细节并不清楚,这要试验起来耗费巨大,一部十万字的书估计没有数十万钱印不出来。而且雕版极易损耗,制版艰难,印不到几部书就废了,很难盈利,当然,若仅仅是钱物方面的困难,还可以设法克服,主要另一个原因让陈操之彻底放弃了印书的念头,因为他钱唐陈氏若这样做,等于剥夺了其他士族诗礼传家的特权,书籍普及首先损害的是士族的利益,动摇了九品中正制的根基,这比桓温篡位更让世家大族无法容忍,钱唐陈氏的下场可想而知——
历史上雕版印刷技术的出现是用来印制佛经的,而且那已经是四百多年以后的唐朝,在东晋,普及书籍的社会基础尚未形成,贸然行事无益国家,适足以惹杀身之祸,陈操之是不会这般不明智的,所以他依然是持之以恒地抄书。为陈氏后辈子弟积累藏书,到了他子侄这一辈,钱唐陈氏也会有了家学传承,那时才是真正的有底蕴的世家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