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兰佩这才惊住。
院子里也是一样的热闹,多了好些行李不说,更是多了一个人。
风骨俊秀,静气迎人。
——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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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佩立在院门处便喘不上气来,抬手揉了好几下眼睛,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
怎么可能啊,九爷还在山西巡抚任上呢,怎么会忽然就回来了?
朝廷对官员的限令那么严格,无旨又如何敢擅离职守?
可是几番揉过眼睛,却都是看见了那个蓝衣英挺的身影,正抱着大阿哥福灵安在半空里打转……那不是九爷,还能是谁呢?
兰佩便眼前一黑,只听得耳边篆香惊呼:“福晋!”
她的身子软软倒下去,却在撞在地上之前,先落入了一副怀抱。
耳边是那温柔清雅的呼唤:“兰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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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醒来的兰佩还拥着被子,忍不住地落泪。
她还没有适应过来,当真是九爷回来了。
阖府上下也都忍不住笑,都知道九福晋这是欢喜的,倒不担心了去。
终究是年少夫妻,这一分别就是几年,也难为九福晋欢喜成了这样儿。
大家伙儿便也都告退,将傅恒推进兰佩的房里陪着兰佩。
芸香先时还是有些不舍得的,带着福灵安陪着在兰佩的正房里坐了好一会子,最后实在有些挂不住了,这才告退出去。
傅恒坐在榻边,心下也自是有些歉意,这便柔声劝慰:“别哭了。也是我回来得有些突然,没来得及叫你们准备,你这才惊着了。”
兰佩便又是忍不住抽泣起来:“九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妾身哪里是惊着了?九爷说得倒好像是妾身不愿意九爷回来似的!”
如今的兰佩已是十七岁了,再不似刚嫁进来的时候儿那么年纪小,那么有些硬邦邦的不解情意。如今她使出小性儿来,明面上是嗔怪,实则却是撒娇,十分娇媚可人。
傅恒便不由得愣了愣。
——兰佩的模样,叫他又忍不住想起了九儿。
九儿娇嗔起来,也是这般的模样儿。
傅恒便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去。窗是圆窗,宛若壁上嵌月,心怀圆满。可是他凭窗回想到的,却是自己在山西任上,乍然听说九儿在宫内已得进封。
消息从京师传到山西,尚有几日的延宕。待得他听说的时候儿,九儿已成了魏贵人。
他那晚大醉一场,头一回破了在山西任上滴酒不沾的戒。
那晚他屏退所有人,独自在书房里舞剑。左手持杯,右手御剑,一步一笑,一声一泪。
第663章 痴心(8更)
醉倒在地的那一刻,他用剑尖支地,抬头看见粉墙上,自己那歪斜孤单的身影。
他便向自己的身影举杯,用力大笑。
他说恭喜,他说早知道九儿会有这样一天。他说九儿当了这些年的官女子,已是委屈了九儿;九儿就应该当高高在上的主子,就应该拥尽皇上的三千宠爱!
可是他却又在影子之外,止不住地落泪。
他心里还是在控制不住地嘶吼:九儿,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皇上给你的宠爱,我一样可以给你。
皇上给不了你的自由,我却可以给你。
皇上不可能为了你,遣散三宫六院;可是我却敢为了你写下休书!
皇上后宫里不能只有你一个人,我却可以将我整个后宅都只给你一个人。
可是那一刻他纵然再醉,心下却也是明白,一切的关窍不在于他爱不爱九儿,甚至都不在于皇上爱不爱九儿;一切的钥匙,都只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她愿意向谁敞开她的心,她愿意为谁扛起那些委屈……她愿意为谁而笑,为谁而哭,从来都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啊!
他强迫不了她,甚至连皇上都强迫不了她,一切的一切,唯有她自己的心甘情愿!
他心字成灰,甩手扔开宝剑,身影在粉墙上如同落叶一般滑下,可是在现实中却是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摔得好重,他却不知道了疼。
那晚他就这样,在十二月的寒冬天气里,独自躺在地上醉卧整宵。
那夜,落雪。雪片子从关外朔方而来,呼啸如猛兽。
他那一晚睡在地上,又冷,又疼。
为谁风雪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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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
傅恒在窗前站立太久,仿佛已经忘了正置身在兰佩房中。兰佩不由得止了泪,自己下地穿鞋,走上前来扶住傅恒的手臂:“九爷在想什么?”
傅恒这才回神,轻叹一声转回头来:“没事。”抬眼对上兰佩的眼:“你可好了?”
兰佩红了脸垂下头来:“我已没事了,叫九爷见笑。”
傅恒这便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态度温柔,却分明还隔着疏离。
兰佩心下便又是难过。试问这天下的年少夫妻,如此分别数年,重得聚首之时,难道不该是亲亲热热么?
兰佩努力按捺下自己的心绪,只走到内间,打开衣柜,拿出傅恒的故衣来帮傅恒换上。
重着旧时衣,那衣裳上还带着从前的气息,这才拂去征尘,是这个人正正经经回到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