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香死死咬住嘴唇,明艳动人的一张脸上,涌起了羞愧和怅惘。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姑姑。”
篆香转开头去,一双眼凛冽却自生姿。
“没错,我不光是没脸见嫡福晋,我甚至……也没脸见自己。”
那会子,朝阳若轻尘,呼啦一下子在书房腾跃起来,弥散在了半空里。
“……南巡出行前,嫡福晋问我愿不愿意回来就开了脸,正式收房。我说我不愿意,我说我不想用自己这个身份来约束九爷——除非是九爷自己愿意。”
“可是我回来,还是有了孩子。我无颜见福晋,我甚至无颜见当日那个心意坚定的我自己。”
玉壶那一刻也是怔住,眼前只见金沙飞舞,转瞬便簌簌俱下。
“……难道九爷他,不是对你钟情,才给了你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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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轻叹口气,抬眸望住兰佩。
“福晋是绝顶聪明之人,又是嫡福晋,如今这忠勇公府里里外外都是九福晋做主;反观篆香,不过一介奴才,她的命,甚至包括她家人的命,都掐在福晋掌心儿里。与她相比,福晋原本不至于如此为难才是。”
兰佩一惊,回眸望住玉壶,已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玉壶果然是宫里出来的人,是孝贤皇后和令主子两个人身边走过来的人。她自己的道行不够,她瞒不过玉壶的。
玉壶收回目光,淡淡垂首,“我们母子的这条命是九福晋救回来的,九福晋放心,这会子我不会在九福晋面前偏袒篆香。”
第1616章 怨恨的是另外一个人(3更)
玉壶说得对,这会子的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住在大宗宅邸里,凡事都要在四福晋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小宗福晋。
如今已经分府,她自己是这忠勇公府里的绝对主母。九爷忙于朝政,这家里上下大小的事儿都由她来做主……也因为九爷的身份,如今她自己也已经是一等公夫人的诰命。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不是那个人在屋檐下的小宗福晋,她现在是当家主母,她不应该再习惯性地展露出这样委屈的表情来。
玉壶说得对,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人再能叫她受委屈;反过来说,倒是其他所有人的命运,都掐在她掌心儿里才是。
她深深吸气,凝住玉壶,却一时心中百转千回,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的情形都落入玉壶眼底,玉壶便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福晋其实不是在怨恨篆香,九福晋怕是在怨怼九爷。”
玉壶抬眸望住兰佩,“福晋,我说得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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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被骤然戳破,心内鼓胀了这样久的委屈,便一下子都宣泄出来,叫她自己拦都拦不住。
她不想当着玉壶的面儿哭泣,可是眼泪就是这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叫她都来不及跑出门去。
玉壶伸手握住九福晋的手。
“福晋,我逾矩了,可是这会子,我若不这样握住福晋的手,我不放心。”
玉壶此时是多重身份:虽是傅家的家生奴才,可是因从小随孝贤皇后进宫、多年与九爷的情谊,身份便也超过普通的奴才去;虽然从名分上已经不再是傅清的小福晋,可是终归还有伦珠在,还有这个事实在。
况且玉壶还与婉兮有那样的情谊在……故此就算平日里玉壶在九福晋面前还谨守规矩,从不会有半点托大和自矜去,可是这一会子她握住九福晋的手,还是如嫂子一般,叫兰佩的心都放松下来。
心这一放松,泪便更裹不住。
“小嫂子你说得对……这府里是我做主,旁人没人敢给我委屈受……可是九爷,九爷他却可以……”兰佩两肩抖动,已是哭得难以自已,“这是九爷在惩罚我,我,我都明白。可是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怨怼九爷,我只能自己忍着,我甚至都不敢叫九爷知道……我也只能,只能把这股子怨气都撒在篆香身上。”
“我知道是我无能,可是我就是,就是忍不住……”兰佩抽噎到话不成声。
玉壶轻叹一声,伸臂将兰佩揽入自己怀里。
虽是高高在上的九福晋、一品公夫人,可是终究,还只是个二十三岁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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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从未见九福晋这样哭泣过。
便是兰佩自己,从记事起也从未有第二次这样痛哭失声过。
她的心事已经压抑了太久,从两年前在永寿宫里掉了那个孩子开始,一直压抑到此时。太多的话没法说,太多的委屈没办法辩白;她眼睁睁看着九爷对她一日一日冷淡下去,可是木已成舟,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挽回九爷的心。
第1617章 不敢提及(4更)
可是她更清楚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九爷表面上,一向都是清风拂面、静气迎人。可她最清楚,他骨子里永远都是爱憎分明。
出了那个样的事,她知道,九爷不会轻易饶了她。她便也一直都在等着九爷给她的惩戒——她这两年来都在提心吊胆,可是她在表面上却还是在强撑冷静。她也要强,她不想叫任何人看出来。
只是九爷这个惩戒来得太晚。
她也能明白九爷为何迟迟难以拿定主意,终究她与他已是多年夫妻,他在外忙于朝政,她将家里打点得妥妥帖帖。若以为妻的职责而论,她无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