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没说话,好一会儿,又听谢起低声,“我与寻常凡人不同,是么?”
流光微诧异,动了动眉毛。他没想到,谢起自己会发觉。明明只是一介凡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心思却如此深沉,竟能推算到这一步。那么,谢起想必也猜到他的不同处在哪里了。
谢起笑一笑,“流光上神,有没有一种修行,不用刻意去感悟所谓道之类的东西,不用去克制自己的感情,即使心无善念,但救人无数,善业积累,对本身的命数,都会发生更改呢?”
流光愕然。
谢起看他,笑意更深,声音更低,“你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我想,天主大道,命数是会改变的。不然像我这样……沽名钓誉,钟九首该十分厌恶才对。可他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只能看到我平生所为。”
流光沉默好久,才道,“我从未听过这种修行之法。”
谢起笑,“没听过,只代表前人未曾成功。流光上神,我也为月刹姑娘提供了一种方法,不是吗?”像月刹那样的厉鬼,即使跟随流光,又怎么可能清心寡欲,怎么可能心怀慈悲?她不动手杀人,已经很好了。
那是谢起和流光最后的对话。
流光未加以评价,月刹和朱碧的话已说完。月刹走近流光,便走进了灵力相斥的结界。只要和他在一起,各种来自地狱的惩罚,他是不会留情的。可她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他们在谢起和朱碧的目送中离去,走入黑沉沉的夜中。流光的白衣泛着金光,月刹的红衣显得那样黯淡,终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力量。流光侧头看月刹倔强的眉眼,再想起谢起的话,心中叹息。
谢起……
明明是一介凡人,心智却如此厉害。或许谢起和朱碧不会走上他和月刹的旧路,或许谢起所说的道是真的,或许……但那都是离他很远的东西。想必以后,再也不会相见。
谢起侧头,看到人都看不见了,朱碧还怔怔站着,就冷了脸,“要不要追一追呀?”
朱碧回头看他,“有个坏消息。”
谢起挑眉,看着朱碧浅笑,笑中却有些伤感,“刚才有一瞬间,我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谢起怔然。
她将头靠在他怀中,借用他的身体挡住寒风,轻声,“谢哥哥,我呢,作为人的五感,已经全部没有了。”
谢起搂抱住她腰的手微抖,几乎掐断她。
在漆黑的夜中,他们这样抱着,站了好久。他本应该安慰她,说没关系。可是朱碧长大了,不会再为这样的事情掉眼泪。她只靠着他,什么也不求,只要他在就好。
可是谢起呢?
他面对流光,可以不低头,可以说自己的见解。但那些毕竟只是理论。谁不会侃侃而谈?谁不会伪装自信?事实上,在朱碧不再软弱的时候,他连安慰的话也没有了。
谢起眼中浮现恼怒,却柔声,“没关系……你本来,也早不是人了。”
☆☆☆
荒郊野外,一辆马车停靠林边,镜水湖泊前,架火堆烧火,朱碧蹲在那里,认真地煮粥。她不时回头看一眼靠在马车边、看流光送的符咒书的谢起,心中怨念,希望能用眼神让对方感觉到压力。
什么嘛!
她明明五感全失了好不好?!
他们就算不抱头痛哭,也应该伤感一阵子吧?
结果呢?谢起美其名曰,“五感全失了,那就是味觉嗅觉都没了?真糟糕。以后谁做饭给我吃啊?不行,阿碧妹妹,你得加以练习。”朱碧和他吵了一架,说不过他;和他打架吧,她又不可能把他打死;最后只能屈服,沦为煮饭婆一只了。
凭什么啊?她又不用吃饭,为什么还要煮饭?谢起真讨厌!
不远处的丛林后头,一猥·琐道士缩着肩,拿着画架偷偷画像,两眼发光:女神真漂亮!就是那个男的太可恶,天天压榨女神劳力。哎,可惜他是道士,可惜女神有了男主……
他正yy的伤感,眼前一道黑,谢起蹲下身看他。重安道长打个哆嗦,“英、英雄,嘿嘿,又见面了啊。”
谢起嗤笑,“你跟了我们一路,当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重安大惊,“贫道明明离得很远,也尽量不发出声音啊。”
“你当我是瞎子么?”谢起冷声,拿着一柄剑敲敲画板,瞅一眼,“画她呢?那画完快滚,再让我看到你,小心。”
重安哭丧着脸,听到那边女神好像喊了什么,谢起应了一声,却不离开,仍然冷眼看他。他只好抱紧画架,委屈点头。早知道这是和女神相见的最后一面,他就应该多准备一下啊。结果呢?他看到女神了,女神估计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谢起重新回到马车边,朱碧已经端着一碗粥送到了他眼皮下。
谢起夸奖,“阿碧妹妹做饭越来越熟练了。”
朱碧白他一眼,好无耻!
谢起舀了一勺,吃完,又开始了,“米都快被煮烂了,汤太少,豆子没熟……噎人。”
朱碧当做没听见,低头吹着汤,你的话更噎人,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冷不防,一勺米汤送到她嘴边,喂到她嘴里。她瞪着他,只能慢慢吃下去。呃,好像豆子是没熟,干巴巴的……
谢起笑,“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朱碧吸口气,“是,我一定以御厨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她说完,看谢起笑着,又继续去吃了,忍了忍,还是凑到他跟前,支支吾吾说,“那么难吃,就别吃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