锉刀一顿,姜施问,“谁?”
“你只往回带过那一个。”
他脑袋里轰地炸开,“她来干什么?”
小小的修车摊上生意冷清,姜父没事做,只得一件件整理自己的工具,“留下了一张银行卡,让我不要告诉你。”
姜施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烧起来,“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够得到原谅么?”
姜父沉默了会儿,搓了搓手,茧子磨出轻微地次啦响声,“关她什么事呢?”
“爸。”
“儿子,横竖她又有什么错呢?”
他沉默着,夏季的高温往他的体内钻,人只觉得背脊发紧。
“不过是个小姑娘,看她那天来的时候的样子,这么两年,该被吓得有多惨。”
姜施听了自己父亲的话,有些发愣,他忘了,梅超也才十五岁。
“这人呐,哪能随意给人定罪?你说是不是?儿子?”姜父拍拍他的肩膀。
他眼泪跟着往下砸,“妈呢?”
姜父的声音有些哑,“福薄,缘浅。”
“凭什么?”姜施咬牙。
“这人的命,哪能由得着你说凭什么。”
“我过不去,爸,我过不去。”
“会过去的,你必须得让它过去。”
那天晚上,姜施帮着父亲收了摊儿,就拿着梅超给的那张银行卡去找她。
他查了查,里面有二十万。
吓了他一跳。
到军事管理区的时候,人就被哨兵拦住了去路。
“我是梅超的同学,她有些东西落在我那里了,我来还她。”
哨兵看他两眼,觉得他说得还算靠谱,“有什么身份证明吗?登记一下。”
姜施庆幸自己带了校牌。
他进去之后,按照哨兵指的路一直走到17栋楼下。
还没走进楼门口,梅超就先跑出来了,身后的梅母急急地追。
姜施慌忙背过身,隐在树背后。
“梅超,你给我站住。”梅夫人怒喝。
女孩的背脊抖了一下,停了脚步。
“你说,那二十万,你究竟拿去干什么了?”
海棠花树下,姜施的手掌骤然握成拳。
夜很黑。
姜施一直都知道,梅超害怕自己的妈妈。
当同桌的时候,就发现她并不和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她自律到近乎畸形。
那个时候,早自习结束,几乎整个班的同学都会去楼下小卖部买一两袋零食回来吃。
小卖部的零食种类并不多,只几样薯片,几样干脆面,饮料只一种,可乐。
教室里短暂的快乐时光,就是大家一起吃零食的时候。
学生们叽叽喳喳像小鸟,零食边吃边往地上掉些残渣,还得八卦些昨天测试的卷子,隔壁班的女生喜欢自己班里的谁谁谁。
只有梅超,一个人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摊开物理书看。
姜施是班长,但他本身不是个话多的人,除了完成老师交给他的任务之外,一般不管太多。
又一个早自习,他不经意间瞥过身旁的人一眼,发现她正无声地低头笑着,眉眼弯弯。
姜施有些愣,冷不丁就问出去一句话,“看物理书这么开心?”
如栀子花般洁白美好的笑容迅速消失,她整理表情的速度让他咋舌,“没什么。”
他鬼使神差般凑过去看一眼,忍不住笑了,“不就是看个西游记么,这还至于用物理书伪装么?”
梅超低着头脸有些红,“不让看课外书。”
“文言文版的,这还算课外书啊?”
她又笑了,仍旧低着头。
校服没什么样式可言,可在后来的日子里,姜施执拗地认为,那一天的梅超是他心中最美的。
姜施将手里的薯片递出去,“吃么?”
她愣一下,“得好好吃饭,不能吃零食。”
“嗯,不让看课外书,不能吃零食,你规矩还挺多。”
局促会儿,梅超捏了片薯片放进嘴里。
年少是个经不起回忆的时间点。
无论它有多美,后来想起,总是只觉得遗憾。
“问你话呢,说话!”
梅夫人的声音尖厉,将姜施从回忆里惊醒。
梅超深呼吸一口气,将眼泪逼回去,转身,“还债。”
“什么?你欠谁钱了?”
她阴阴地笑了一下,“妈,不够,我们再怎么还都不够,您是我的母亲,我无法对您说什么,我只能说,我下地狱都不够还的。”
梅夫人双手攥紧,指骨尖锐,“姜施母亲的死,跟我们没关系,那是她自己没有遵守交通规则。”
姜施听着梅超的话,太阳穴一跳一跳地。
梅超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母亲的眼睛,“真的么?规则,真的是用来遵守的么?那么,究竟是哪一条规则,让姜施和刘老师离开实验班的?”
梅夫人的胸前起伏,无话可说。她一步步紧逼,“弱肉强食?弱者带有原罪?“
“啪”地一声,在黑夜里异常清晰。
“放肆,梅超,你怎么跟自己的母亲说话的?”梅夫人的手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