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被打开,驱散一室黑暗。
他背对着韩梅梅,“韩梅梅,你敢嫁给我么?”
女人酒红色的长卷发散了一床铺,像是山海经里的女妖,“敢,但不想。”
意料之中的答案,明轩无话可说,拉开门走了。
韩梅梅将自己埋进床铺之中,半晌没动静。
一会儿,蓬头垢面的女人翻身坐起,将他睡的枕头掼到地上,脸上全是泪。
从派出所出来之后,秦遥去了城南的墓园。
他的母亲被葬在这里。
秦遥母亲病死的那一年,秦勇将她火葬之后,骨灰盒就那么在家里放了两年。
那会儿秦遥还是个高中生,面对这场景什么也做不了。
院子里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死寂。
他一度想将母亲的骨灰撒进海里,总比呆在这里强。
后来上了大学,他创业小赚了一笔钱,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买了块墓地。
这事儿秦遥也没跟秦勇提过,秦勇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葬在哪里。
山上的温度比山脚上低些,有微风带着树叶晃。
秦遥走在小径上,时不时望望山脚下。
这山也没多高,他想,这人怎么看起来就这么渺小。
他在母亲的墓前席地而坐,眼睛盯着穿过津城的那条衣带似的河流。
“可算是给你找了个好地方,你说是不?”秦遥沉沉笑出声。
烟一支接一支,絮絮叨叨的话语一直也没听过。
“他把我往死里打,可他还大声地朝别人喊他是我爸,你说逗不逗?”
秦遥垂着头,肩膀微颤,“我他妈可真没用,我还在怕他,我还在怕……”
下午的太阳照在山头上,这里的树木接受阳光雨露,皆是茂密模样。
一个男人蜷缩在这里,他的世界在塌陷,塌陷至那个充满了暴力的童年。
扔在墓碑前的手机一阵一阵地震动。
秦遥被它从情绪困境中惊醒,他接起电话。
“喂?”他的声音有些撕裂感。
梅超停了一下,照自己的计划说,“你在哪儿?”
“有事?”
“你不是要还我东西么?”
“你确定?”
她一字一顿,“我现在就要。”
秦遥握着手机,山下的那条河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远远地看有些泛金色。
山风大了些,石径上的落叶被吹着打了好几个旋儿。
“你现在能够看到什么?”他突然问。
“什么?”
“你现在能够看到一条河么?”
电话那边的女孩子冷笑一声,“你在哪儿?”
秦遥,“干什么?”
“我过去看看河,顺便接你。”
接你,他心中一动,告诉她自己所在的位置。
“乖乖待着,不要动。”
秦遥往墓碑旁边一躺,天蓝得令人嫉妒,他笑,“我不动,你快来接我。”
电话挂断,他手一松,手机就落在旁边的绿草坪里,没声没响地。
天空里云团被风扯得七零八落,青草轻触他的温热指尖。
他胸口流淌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
那一刻涌起到的戾气在这风里、在那个女孩的冷笑里消散得毫无踪迹。
坦荡,清澈。
打车去城南墓园的路上,梅超闭上眼睛假寐。
这是睡了一觉之后,脑袋清醒的结果。
天明之后去见他。
睡眠时间太短,她头很疼。
梅超睁开眼看车窗外,眼前景物糊成一片,脑子里全然空白。
她不想知道他去墓园干什么,也不想问明轩有关于韩梅梅的事情。
人其实很喜欢做些边角料的事情。
比如,总是猜想,却不愿意单刀直入地去掀开问个明白。
或许是因为猜想的成本低于直截了当说清楚。
直截了当和刀起刀落之后,往往沉淀出一个叫做结局的东西。
人很不喜欢散场,自然也就不喜欢结局。
梅超想,今天是不是个好日子?
适不适合迎接结局?
天色变换,太阳的烈焰有所收敛,晚霞铺满了半边天。
秦遥还真就一动没动,只给了梅超一个定位。
他就那么躺在母亲坟墓旁边的绿草地上,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拽地上的草玩儿。
闲到了极点。
秦遥想,这种感觉还不赖。
有人来接你,你只需要乖乖待在原地。
什么也不用做,就会有人靠近你。
这是他不曾有过的体验。
山下,梅超在墓园门口徘徊,守门的老头不知道哪里去了,空有一个录音机里放着戏曲。
她四下里看看,嘴里喃喃,“得罪了得罪了。”
下一秒,人就一脚踩在大铁门上。
梅超一瘸一拐地走在山路上,刚刚翻大门落地时,一个小石子硌在脚底,她一个没注意,人就往旁边倒。
她看了眼,按照经验来说,也就肿个包,于是继续往前走。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