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也跟着叹道:“原来只是零星几人,前几日东大街那一头,三四十条人命呢,我都不敢往那一处走,家家挂白,搭个棚子原地住着,一路走一路听着哭。”
季清菱同两人说了半日话,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各自给了一个荷包,这才端茶送客。
两个妇人站起身来,躬身到了个谢,俱把荷包拢在袖中,跟着人出去了。
季清菱见这两人举止,隐隐约约之间,只觉得有些古怪。
一时外头秋爽走了进来,道:“姑娘,方才那婶子被鹅啄了,手上尽是血。”
季清菱还在想事,听她这样一说,也呆了一下,足足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问道:“怎的回事,好端端的,那鹅何苦去啄她?!”
秋爽一脸的古怪,想笑又憋得难过的样子,道:“她们见咱们院子里养了许多鹅,问是养来做甚的,我就说姑娘养着玩的,有一个就说‘上回主家赏那一回鹅肉,厨子卤得香,我家那口子分得肚腹肉,吃着十分肥美,往日没有见过活的,看着倒比寻常肥鸭子还要大许多,待我掂量掂量有多重’。”
她说到此处,到底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姑娘,怎的办,流了许多血呢,要不要叫人送点药过去?”
秋月听她在这一处笑得不对,忍不住插道:“别人被鹅咬了,你还在笑,没见过这样幸灾乐祸的!”
秋爽一面笑,一面道:“不是我幸灾乐祸,实是你没见到那样子,她手才伸出去,离鹅翅膀还远着呢,旁边三四只瞧着不对劲,也不转悠了,压脖伸翅,追着就啄了下去,好生凶猛!躲都躲不及!把人追得满院子跑!我才晓得,原来别人说妇人声音尖细不是说笑的!不止我笑,外头守门的几个镖师大哥也在笑,便是同她来的那个伴也是一样笑,若是你去见了,说不得也要笑上一回的。”
秋爽还在说话,季清菱却听得有些不对,问道:“她说‘我家那口子分得肚腹肉’?”
两个妇人方才答了许多话,家中一个在镇戎军,一个是小贩,又哪里来的什么“主家”分派鹅肉。
季清菱留下二人问话,本是另有所图,没有往别处想,此时听得秋爽一番转述,却是心中不由得生出狐疑来。
第133章 马脚
同秋月的老实性子不同,秋爽向来活泼,口齿也更伶俐,学起话来活灵活现的,此时听季清菱发问,便道:“是这般说的,不单如此,她说完这一句,下头还接着‘吃着十分肥美’。”
她学完,立时住了嘴,心中却是把当时的场景想了一回。
好似那婶子说过“吃着十分肥美”之后,还特地停顿了一下,颈子也跟着动了动,十有八九是在咽口水。
看来那卤鹅肉当真有几分滋味,只不晓得是怎生一个肥美法……等少爷回来,家中不用养鹅看家了,不知道能不能拎一两只去厨房,叫厨娘卤来吃,也尝尝肥鹅味道。
秋爽原还不觉得,今日听那婶子说了,再看一回那些个呆鹅昂着头在院中跑来跑去,肥身胖翅的,当真有些把持不住。
不过这话她是不敢说的,此时说了,若是被姑娘戴上一个贪嘴的帽子,认定是她秋爽自己想吃鹅,却借着那婶子的口来说自家的话,那岂不是惨了!
她学过舌,跟着也咽了咽流出来的口水,又问道:“姑娘,要不要送点伤药过去?”
季清菱道:“且不忙,这话是哪一个说的?”
秋爽想了一回,道:“矮个头,脸有些圆的那一个。”
季清菱更觉得不妥当了。
方才那圆脸妇人说了,她丈夫在镇戎军中。
兵士乃是给朝廷卖命,除非脑子进了水,哪一个会称呼朝廷为主家?
只有在外头自雇做佣,自卖做仆的人,才会说些什么主家的话。
而那所谓赏赐的卤鹅肉,又更是无稽之谈了。
季清菱前世是在父亲书房之中看过晋朝军营犒赏清单的,有银钱粮米,有酒水油盐,有牛肉羊肉,可鸡鸭这等禽类都少见,更别说什么鹅了。
犹记得从前季父去吃犒军宴,回来的时候同她们抱怨,说营中伙夫十分不地道,本就不是什么好牛好羊,还只拿清水煮了,连盐都不肯多下,吃一口,是羊肉便满嘴都是膻味,是牛肉便硬邦邦的,尽是寡淡。
古今偷懒从无例外的,军营中的伙夫,动不动就要做成千上万人的饮食,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尤其这几年延州一直在打仗,镇戎军首当其冲,几乎日日都在阵前,粮秣饮食只有一切从简的份,还想吃费时费力卤出来的肉?一边做梦去吧!
季清菱思忖了一会,转向秋月,道:“你帮着送些伤药过去,顺便瞧一瞧她此时在作甚。”
又叫她靠近了,细细嘱咐了许多话。
秋月听了半日,又细细记了,复述一遍,才领命去了。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回来,一进门,先草草行过礼,便对季清菱道:“姑娘,那婶子好似有些不对。”
季清菱坐直了身子,认真听她回话。
秋月人端的忠厚,不如另两个小丫头机灵,可她也有一桩好处,办差从来都踏踏实实,不寻捷径,叫她走个之字形去东边,便绝不打一字直直过去,此番听了季清菱交代,果然样样都照着来看,一点都不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