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钰晓得定出了事,她牢记前时沈二爷的叮嘱:“无论发生什么,你的琵琶曲声,抑扬顿挫不得停,须让府外围兵不知府内变故,否则功亏一篑矣。”
而此时透过白锦画屏,依稀能见沈桓还在于顾氏缠斗,装扮成仆从的侍卫簇拥而上,有些困住魏源手脚,有些直朝张和扑去,无人束手待擒,都在做困兽之斗。
杯碗盘盏跌碎摔裂声,她弦夹扫使之清冽尖锐;椅倒桌翻相撞声,她弦夹滚使之浑厚悠重;她觉得手指因紧崩而僵硬,甚能感到指腹划过弦时有丝疼痛。
她紧盯沈二爷的身影,忽然看到张和如大鹏展翅朝他扑去,又一道暗影自侧边也朝他狂窜而去。
舜钰的心被揪得喘不过气来,她咬紧牙关,攥住四条弦用力轮滚,但听一声怪音,如布帛撕裂般刺人耳鼓,屏前如鬼魅的人影倏得顿住。
她便看到一枚碧莹莹的银针,“嘭“的刺破画屏疾射而来,本能的用琵琶反抵,那银针触到一根断裂的弦,轻轻弹开,掉落在她的足前。
还自怔忡间,画屏倏得被推移至墙角,舜钰抬眼,竟是沈二爷飞奔而至,他问:“你怎么样?”
舜钰摇摇头,沈二爷从袖里掏出块帕子,并拉过她的手腕。
原来是自己的指尖被弦划破了,正嘀嘀嗒嗒淌血珠子……或许太紧张罢,竟然不觉得疼。
沈二爷的肩膀很宽厚,将舜钰的视线挡得掩实,看不见厅内的境况,她默了默,才低问:“二爷得手了么?”
沈泽棠”嗯“了一声,将她垂散鬓前的散发捋至耳后,声音很柔和:“托凤九的福,得手了。”
他俯身拾起地上那枚银针要走,却被舜钰扯住袖子,她撇着嘴儿道:“给我一碗面,我还没用过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哩。”
沈泽棠定定看着她,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
花厅里桌翻椅倒,一片狼藉,十几兵士在有条不紊地清扫。
张和、魏源及顾氏已被押走,而提举李昭却赫然还在,且正毫不留情面地嘲笑沈桓:“下趟勿要在舞剑,这么多年不见长进,辣眼睛啊辣眼睛。”
沈桓却也不恼,跳起用力揽圈他的脖颈,放声大笑:“你个孙子,自八年前平乱分开,怎地音讯全无,害我很是挂念。”
“被你沈桓掂记可不是桩好事……”李昭恰看到舜钰摇摇摆摆过来,忙挣开沈桓,上前拱手作揖,笑道:“不知该如何称呼,方才琵琶弹得实在惊为天人。”
舜钰急忙回礼,她想起来,张和朝沈二爷扑去时,另一道身影上前相阻,原来是这李昭及时相护呀。
一瞟眼见沈桓悻悻欲离开,不打算理她的样子,索性抬足踢他一脚:“阴阳怪气的,男子汉大丈夫,有话说话,别跟个娘们似的。”
沈桓听得李昭徐泾等几哧哧低笑,在旁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顿时虎躯一震,有些恼羞成怒:“你们评评理,平日我对这冯生好不好?”
吃瓜一众煞有介事地点头:“极好,比对喜春还好。”
“喜春是谁?”李昭疑惑问。
“喜春呀……”徐泾凑近他耳边,起因是这样又是那样,说的人眉飞色舞,听得人嘴咧到耳根子。
沈桓眼见话题带偏跑,忙嚷嚷道:“就是这冯生,怕徐将军去收降兵士遭遇不测,竟跟二爷出馊主意,让本指挥使以身犯险,替他而去,你们说他可忘恩负义,冷酷无情。”
吃瓜一众齐刷刷看向舜钰,舜钰脸红了红:“原来屋顶掉下个大灯笼,是你呀!”
第402章 细提审
舜钰这边同沈桓等几嘻笑打闹,那厢沈泽棠携沈容正沿潮湿阴暗的阶下走。
都督府本就设有监狱,主审军户案犯,因着此地被叛匪攻掠后荒落至今,里已是狼藉难睹。
但见中央一过道,两边对称各开十数狭窄土室,室内墙凿一扇小窗,月光探进,映得四围昏黑幽深,又值三伏酷暑,暴热难散,有股子腥臊腐臭味道扑面而至,实令人呼吸难喘。
两个兵士听得脚步声,手提羊油灯过来,沈泽棠简短命道:“去张和关押处。”
兵士前面领路,直走到尽头,将羊油灯挂于墙上,瞬间照亮一间土室。
沈容已搬来官帽椅,沈泽棠撩袍端带而坐,看得张和扑将过来,抓住铁隔栏,瞪着腥红双目骂道:“你个桀贪骜诈老儿,我怀揣赤诚受邀而来,你却故意使计拿我,好歹本将军也是四级秩品武将,岂容被你无凭无据羁押在此,若现放我回去,权当玩笑一场,否则营中众兵攻将涌入,势必后果不堪,休怪我未曾提醒。”
沈泽棠笑了笑,并未答话,夏季雷雨多,从窗梢进的雨水,在地面积了滩儿,迟未阴干,滋生稠密蚊蝇嗡嗡乱飞,还有硕鼠沿着壁角窸窣乱窜,个头大如斗,兴许饿极,并不畏人,甚而试探接近,两眼泛起绿光。
沈容拿着铁铗,手眼迅疾夹住一只从沈二爷脚边溜过的硕鼠,丢进麻袋,另个侍卫把口扎紧,里头东挪西撞,吱吱乱响一片。
侍卫薛义这时端来茶水,沈泽棠端盏吃茶,似想起什么,问他:“黄淮审的如何了?”
薛义回禀:“正在杖责,先是嘴硬,百十棍后,现口风有所松动。”
沈泽棠颌首道:“百十棍下去,想必他神志已不清,把粗盐溶在热水里,浇泼他伤处,使其头脑清醒,再用刺藤条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