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空落落难言滋味,她揭褥下榻扶起玫云,二人抱头痛快哭一回,待停歇下来后,崔氏才怅然说:“二嫂的话听得我心灰大半,若有日这身子真不济了,你能扶正比他再娶个强,至少能善待我的雁姐儿和溪哥儿。”
玫云低声安慰:“奶奶又胡思乱想,二夫人再能耐,怎比得过宫里的蒋太医,蒋太医说您仅是肝腑火炎兼闷思郁结而已,把那清火舒肝腑的几帖药儿每日按时吃着,不待春分到就会痊愈呢。”
崔氏摇头道:“那蒋太医也不知怎地,往时请他过府很是殷勤,如今却显得冷淡,替我把脉也不如从前仔细,总觉在敷衍了事。二嫂的话我原也存疑,可二爷却不得不信,老夫人生病那年里,他确实在看医书研医理,他又是个极能耐的……”忽儿就说不下去了。
玫云自不知她那缠绵心思,只当其是因病烦恼,想想道:“这几日我抽个空闲,去外头请个郎中来,替奶奶好好地再诊脉一回,便会有定论了。”
哪想得腊月年近,城中有名气的医局闭门歇馆,无名气的则出医价昂更难放心,这般拖来拖去,让崔氏有好一阵子忐忑不宁,这是后话,此处不表。
……
再说田姜从崔氏房里出来,采蓉打起灯笼照路,远处迎面影影绰绰过来个人,欲待要出声问,却见二奶奶已步履飞快朝前走,接着就听那人有些担心道:“天黑路滑你慢些要紧。”原来不是旁人,确是二老爷。
田姜扯住他的衣袖,抬眼奇怪地问:“二爷怎寻到这里了?”
沈二爷把她冰凉小手攥入掌心捂着,嗓音温和道:“栖桐院里无人,我去母亲房问安,你也不在那,夏禅说见你往三房这个方向走,便过来迎你。”
沈老夫人把治办年事跟他说了,崔氏身体抱恙,何氏寡妇抛不得头面,薛氏无用,只能让田姜一己扛,他其实不太想让九儿来做这事,况她还怀着身子……自己的妻儿自己最疼。
“三弟妹病的很重么?”沈二爷沉吟问,或许可以请钱大夫来给她诊疗,可以快些好起来。
田姜把来看崔氏且替她把脉的事说了,又朝他勾勾手指头,沈二爷会意俯下身来。
田姜仰起颈凑近他耳畔:“我故意唬她的……谁让她小病当大病养,不肯和我一道办年事呢。”
沈二爷看她笑眯眯的模样,不禁也笑了,捏捏俏挺的鼻尖儿:“愈发皮了!”
第530章 终成恨
教坊司。
一席美酒珍馐,秦砚昭与徐炳永围桌而坐。
王美儿在唱曲:“好因缘,恶因缘,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秦砚昭这几日已察觉徐炳永对其疏冷,正暗忖对策时,徐炳永倒邀他来此地吃酒听曲。
“徐阁老……”秦砚昭欲开口,却被徐炳永摆手打断,津津有味跟着打拍附唱,他今日穿件半新不旧绣麒麟的藏青直裰,不曾戴幞头,只额前围网巾,双目炯炯看着王美儿,面色难得柔和,把那浑身暴戾气消淡不少。
半晌过后他才问:“秦尚书可知此曲出自何处?有何典故?”
秦砚昭恭敬道:“此曲出自《四节记》中《陶秀实邮亭记》。后周年间,陶谷学士奉使江南,其恃上国势,端浩然正气态,却被宰相韩熙载以歌妓秦弱兰扮驿卒女戏之,陶谷不堪诱,与其春风一度并赠艳词一首,后被南唐中主李璟,于筵上请秦弱兰揭其此段丑事,至此后他声誉尽毁,仕途终不见起色。”
王美儿唱罢过来,取过青花鸡嘴壶替他们斟酒,再坐徐炳永身侧,悄看秦砚昭不语。
徐炳永又问:“《玉禅师翠乡一梦》这曲近日勾栏瓦舍四处传唱,你可有听过,又是何典故?”
秦砚昭已晓他所问用意,只淡道:“此说的是宁海临安水月寺玉通禅师,因拒庭参柳府尹,被其遣美女红莲引诱,把持不住而破了色戒,使得多年修行终难成正果。”
王美儿忽而抿唇道:“其中四句词儿尤妙,水月禅师号玉通,多时不下竹林峰。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徐炳永嗤笑一声,指腹搔搔她的脸颊,难得逗趣的语气:“自古英伟男儿,悉数栽在你们女子手中,可见红颜祸水无错矣。”
他虽在和王美儿说,一道犀利敏锐的目光却落在秦砚昭颜面上,见他并不接言,索性开门见山:“你很欢喜长卿的夫人!”又道:“我不遗余力提拔你,使你弱冠之年已坐秩品二品高位,若只看重你的才能……你要知道,这满朝文武有才能甚你之上的很多,我更看重的是野心和忠诚,缺一不可。原以为你皆全备,现却心存犹疑。”
秦砚昭怎会不知,数日前沈泽棠引大夫登门入室,谈笑话里间点到曾经提携他仕途之举,无些瓜葛谁会行此善意呢。
心思深沉如徐炳永者,存疑不消定会弃他不用,今番还愿训诫几句,是他还有可用之处,若他的说辞不得满意,后生定毁于此地。
他放下酒盏沉吟道:“实不瞒徐阁老,下官四年前在福建督导修渠筑堤时,与还待自闺中的沈夫人因缘巧会,继而情根深种,但吾有鲲鹏之志,更愿享金马玉堂之辉,遂不再贪恋软红,回京后娶李氏,并由岳父举荐给沈阁老,得他提携任右佥都御史往荥阳总督河道,此去数月经年,再回京,有感与沈阁老道不同不相为谋,后追随徐阁老,与他更无交集。此乃吾的肺腑之言,望徐阁老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