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混战,桓齮十五万大军几尽覆没,桓齮只带着几千残军逃了出去。可是能去哪儿呢?按秦王的指示,此次伐赵,旨在扩张太原版图,同时震慑赵国,给赵国新王赵迁一个下马威,肥邑并不在原来的计划里。如今落败至此,桓齮哪里还敢再回秦国?他刚刚杀了扈辄和十几万赵军,降赵不会有好果子吃,那么最近的选择就只能是燕国。燕国本来急缺人才,良将来投,本该大开国门喜迎,然而燕王还是犹豫了。
秦国最近一次战败还是庄襄王三年,信陵君魏无忌率领五国联军攻打秦国,把蒙骜逼到黄河以外的那一次。换句话说,这是秦王政执政以来的第一次败仗,若是各国合纵也就罢了,秦国十五万大军竟然被几万赵军灭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秦王暴跳如雷,下令千金悬赏,通缉桓齮。
燕王喜担心秦王要是知道燕国收容了他,必不会罢休,桓齮自己也害怕被秦国抓回去,所以跟燕王私下里商议,对外宣称桓齮战死。从此,燕国有了一员新的大将,名叫樊於期。
自赵惠文王二十九年,赵奢在阏与大败中更胡阳,三十几年过去了,中原还没有谁不靠合纵,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战胜秦国的狼虎之师的。收到捷报的那天,赵王迁以为自己花了眼,捧着战报看了一遍又一遍。
十月既望,李牧受命回朝。他本来昨日下午已经抵达邯郸,到殿前请求面圣时,被告知说赵王体恤他一路辛苦,特许他先行回府,翌日早朝再进见。
彻夜霜降后的邯郸寒气颇甚,然而,相比代、雁,此刻的邯郸只能算是初秋,李牧不觉得冷。文武百官们陆续到达大殿,前后左右站着的,都缩起肩膀,一边闲谈一边大力地搓着双手,以为这样就能驱走寒冷。李牧长居北方,跟朝中官员也少有来往,而且,李牧是出了名的独行将军,虽不是飞扬跋扈,目空一切,却也绝不是可亲近之人,所以熟悉的大部分也只是点头问候,不熟的,连点头都免了。随着一声“大王到!”,嗡嗡的大殿瞬时变得鸦雀无声。
千遍一律的朝会,末了,赵王如常问:“众卿可还有他奏?”
“大王,臣有一事。”刘相国出列。
“讲!”刘相国是三朝元老,为官之进退有度,不是个会给王处难题的人,所以他要提什么,赵王一般都是准奏的。
刘相国回头看了一眼李牧,奏道: “肥下一战大捷,与战将士有功,当赏。”
众人马上心照,刘相国是何人?看得清形势摸得透大王的心思,才能三朝不倒。李将军此行回朝,想来是为封赏无疑,是以也都纷纷附议。
赵王点头,道:“刘相国所言极是,寡人让李将军回朝,就是为此事。多年来,不说赵国,就是整个中原,有谁能一举打败黑秦?这一仗确实赢得痛快。李将军!”赵王望向李牧。
李牧出列,拱手沉声应道:“臣在!”
“李将军想要何赏赐?”赵王微笑问道。
李牧垂首回道:“臣不敢!”
赵王摇头,半严肃道: “啧啧啧,李将军还真是名不虚传:惜字如金,半句废话不说。大凡这个时候,常人都会答‘为国效力,是臣应尽的职责,臣不敢求赏。’,到了李将军这儿,就只剩仨字了,还真是不给寡人面子。”
“臣……不敢!”李牧还是那句话。
赵王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再看依然一脸严肃认真的李将军,所有官员也不禁笑出了声。
赵王扬手示意大家安静,含笑道:“此一捷扬我国威,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他秦国曾经有武安君白起,李牧就是我赵国的白起,我赵国的武安君啊!”赵王扫一圈群臣,正容道:“寡人宣布,封李牧为武安君,食邑万户。”
李牧受封武安君,赵王还体恤他常年居于北方边塞,特许他在邯郸半年,一来邯郸大军久无主将,他可代为执掌训练;二来也让他有时间与家人团聚。
李牧暂留邯郸,最高兴的莫过于李原了。五年前舅姑过世后,李原就带着孩子搬到了邯郸李牧的旧宅里,期间李牧回邯郸两次,每次都不出三日就走了。半年呐,不是三天,不是三十天,也不是三个月,是半年呐!李原强忍着喜悦,自以为已经藏的很好,却连一个七岁的孩子都没瞒过,孩子问:“母亲为何总是笑?”
李原假装沉下脸,问:“母亲哪里笑了?”
孩子指了指李原的眼角,道:“这里,母亲笑的时候,这里会翘起来。”
李原四下里看看,确定没人,又问:“很明显吗?”
孩子很老实地点了点头,答:“很明显。”
李原坐到铜镜前,仔细观察,好像真是那样。越过铜镜,李原看向牖外不远处的那棵梨树,李牧每日卯时就在那儿练剑,而她也日日借着装扮,在此偷偷观看,一招一式都那么不同,她经常看得入迷,时间也仿似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兄长李同参加郎中比武的那天。兄长的表现如何,她不大记得了,但一个最特别的身影在她心里烙下了印记,自那一刻起,终其一生再也无法抹去。当宣布他夺得首位时,他眼里没有得意,没有欣喜,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看到了他眼中的空洞,什么都没有的空洞。她愣住了,直到散场,兄长过来拉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兄长问她:“你在这发什么愣呢?有没有看到兄长的英姿?”她没答,反而问:“兄长,拔了头筹的那位是谁?”也许是年幼不知羞,当兄长取笑她说:“他是李太傅府的二少爷,怎么?原儿喜欢他?”她答:“喜欢!原儿以后要嫁给他。” 如今回想起来,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兄长竟然没骂她痴心妄想,太傅的儿子,哪里是她们那样的人家可以匹配的。可是当时兄长只是笑着拍打了一下她的头,道:“才几岁的丫头片子,就想着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