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旁边的宸贵妃先急了，张口才想起这不是她说话的时候。皇后垂眸掩去眼中的惊慌，手中的金丝绣帕却被抓出了褶皱。其余的妃子虽觉不妥，但也都噤若寒蝉。
倒是沈宁睿已顾不得许多，无助的目光投向沈孤水，“三弟……”
沈孤水面不改色望着沈夕秋，沉声道：“儿臣来这趟不过为了侍奉父皇，旁的并未细想。父皇明察秋毫，定会给出个公道，此问倒真是折煞儿臣了。”
沈夕秋一言不发，殿中只余勺碗相碰的轻响。眼看着汤药见了底，沈孤水便提起衣摆，正要跪下，沈夕秋才终于抬眼，“好。”
沈宁睿的双膝不自觉地挪了挪，尽显忐忑。沈落荻仍抱着双臂，嘴角勾着的笑宛如一弯冷月。
“沈宁睿，”沈夕秋缓缓道，“置孤的安危于不顾，有觊觎皇位之嫌。此等不忠不孝之人……”
“父皇——”沈宁睿哀声大呼。
却拦不住沈夕秋接下来的话，“削去爵位，废为庶人，收回封地，逐出皓月城。”
沈宁睿听着这字字句句，就如不断有巨石压在他心头，叫他喘不过气。
“陛下三思啊。”琰妃跌跌撞撞冲出来跪在沈宁睿身旁，“修衍自懂事以来为陛下做了多少事，陛下该是记得的。今日刺客一事尚未查清……”
“正因未查清，孤才留了他的脑袋。”沈夕秋冷着脸，“你从前与他生母亲近，平日里多护着他也就罢了，眼下都闹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替他说话，是想陪他做庶人？”
琰妃小脸儿煞白，不敢再多言。
“逾庆，”沈夕秋看向底下候着的大太监，“你去传孤的话给景逸，叫他回涴城时带上这罪人，只管给些粗活累活，不必有所顾虑。”
“是。”逾庆小跑着出去了。
“涴城苦寒，却也适合思过。此事查清后，孤会再做决定。”沈夕秋站起身，眼神似苍老了许多，“都散了吧。”
沈宁睿颓然跌坐在地，忘了体面，任殿前的侍卫上来将他拖走。
皇后搀着沈夕秋进去歇下，嫔妃们也三五结伴离去。宸贵妃临走前还睨了怔怔跪着的琰妃一眼，凉声道：“恪亲王长驻边疆是他自愿，沈宁睿这样被发配出去，即便日后再有机会回来，心志也早已磨灭。你今日为他求情，就如在陛下那处给自己挖了坑。与其在此伤心，倒不如仔细想想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琰妃咬着牙，“你也别太得意。”
“我不过好心劝你几句……”
沈孤水素来不爱听他这小姨挖苦人，到殿外寻清静去了。谁知才绕过庭前假山，沈落荻便跟了来，开口也毫不遮掩：“今后就剩你我二人了。”
“四岁至今已十六年了，你总算同他分了输赢。”一阵凉风袭过，沈孤水抬头看着摇曳的松枝，“我是不是该道声恭喜？”
他再怎么了解沈落荻，今夜的事也有些出乎他意料。他早知道沈落荻会动手，却不知这手能动得如此大胆。
“你随意。”沈落荻这会儿颇随和。
“那恭喜了。”沈孤水讽道。
“你不必总是这副模样。”沈落荻道，“你不争，不过因为父皇对你从来都是……”
“是因为父皇，还是因为我不忍，你从来分不清。”虽说的是这样的话，却听不出沈孤水有半点退让。
“我分不清？”沈落荻冷笑，“到底是你藏得深。今日之事，我不信你丝毫不知，更不信你从未想过除去沈宁睿。可惜你在父皇眼中只是个……”
“子谦。”宸贵妃的声音自后头传来，“天晚了，出宫怪麻烦的，跟娘亲回去，你从前住的厢房已收拾干净了。”
沈落荻被打了岔，也不再多话，只盯着沈孤水看了片刻，撂下一句“你比我干净不了多少”，便朝宸贵妃走去。
“我最后劝你一句，”沈孤水轻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沈落荻头也不回，像是没听到。
“……聚霞宫的人呢？好生劝你们娘娘回去。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皇后边数落边踏出殿门，望见立在树下的沈孤水，“清寒，陪我走走。”
母子二人走在宫中长街上，一时无话。眼见就要到岔路口了，皇后几番斟酌，才道：“今日你也瞧见了，兄弟间翻起脸来甚至变得不如外人。子谦儿时常常‘修衍哥哥’长、‘修衍哥哥’短的，如今再看，倒难记起他当初那副模样……”
皇后叹了口气，“也没想到你父皇还会当众那样问你。幸好你沉得住气。”
“无论沉不沉得住气，往后的日子都闲不得了。”沈孤水道。
“也是。”皇后抬眼看沈孤水，句句恳切，“你向来念情分，虽因我的缘故与子谦不和，你也从不愿将事情做绝，可他却不同。我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你不如子谦狠。虽说这并非不好，但就怕你跌在这里。更何况，他们母子还有容妃撑着……”
“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