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又把车窗降下去了。
她慌忙用手压住乱飞的头发,匪夷所思地望他一眼。
偏偏靳哲阳淡定地目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点也不贴心了,任由她空中凌乱,怎么都不自觉地将窗玻璃升上来。
她抓着头发,不得已说:“车窗可以升上去了,不冷了。”
稍微停顿些许,靳哲阳去扳把手处的按钮键。
车窗闭起,车内瞬间安静了,呼呼的风声停了,祁之乐放下头发,理顺了,脱口而出一句“谢谢”。
靳哲阳扳按键的右手还搭在原处,早有预料似的,无名指轻轻下压,这回直接将车窗降到了半中腰。
祁之乐的头发再一次空中狂舞,扑了满脸。
她立马明白了,他是在治她凡事都说谢谢的毛病。
谈恋爱一段时间后,有一天,靳哲阳突然跟她说,你知道你每天说多少次谢谢么?
祁之乐疑惑,问多少次。
靳哲阳说,几乎每句话后面都加一个谢谢。
太夸张,她不信,隔天,靳哲阳偷偷摸摸用手机把两人的对话录了下来,播给她听。
去趟厕所让等一下,说谢谢;递纸巾,说谢谢;帮忙拿书包,说谢谢;给她指了一下路,说谢谢……
她这才发觉,“谢谢”俨然潜移默化地成了她的口头禅。
可她原本说谢谢的用意是想让别人觉得她懂事,有礼貌,当然,也怕得罪人。
靳哲阳告诉她,和别人客气是应该的,但过分的礼貌会显得虚假,让人心里不舒服,而自己把自己的姿态降低,容易让别人轻视。
祁之乐面红耳赤,她迎合别人的懦弱心理被恋人一针见血的指出,心中羞愧。
靳哲阳拉过她的手,又说,我不需要你的谢谢,我只需要你大大方方的喜欢我就好。
他教着她改,教着她去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些别人的好意,教她知道她很好,值得被喜欢。
可分开后,慢慢,她又变回了原来的规矩和“懂事”。
任由狂风刮着脸,好一会儿,靳哲阳才主动把窗户重新关上。
这回,祁之乐一言没发。
车驶入涧西区,所有的街道开始变得熟悉。
涧西属于重工业区,早年一五计划期间,支援建设的工厂如轴承厂、机器厂、玻璃工厂等多数在此,工厂财力雄厚,附属有家属院和学校。
但21世纪初始,这些工厂开始没落。
如今,只能从苏联援建的遗址、东方红博物馆感受当年这片区域的繁华热闹。
街道犬牙交错,一幢幢居民楼因为修建的年代久远,显得破旧不堪,墙壁上电路走向杂乱。街道两侧,小商品点林立。
到28号生活区,靳哲阳把车停在了一家水电安装的商铺门口,他和老板是熟人,进去知会了一声。
再出来,看到祁之乐仰着脖子,正四处打量。
他站在她身后,由着她看。
当年给毛野过生日时,他带她来过生活区一次。
祁之乐很快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身说:“变化还挺大的。”
“哪里变了。”靳哲阳手背到身后。
天虽然黑了,但家家户户的灯亮了,视线并不模糊,他大胆地盯着她的脸瞧,想说,你的变化也挺大,但忍住了。
“街道规划吧,路宽了,树多了,商店换了一拨都是新的了。”
靳哲阳呵了声,“背课文呢你。”
祁之乐反应过来,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从前课本上的一篇散文——山朗润起来了,水长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她莞尔一笑,靳哲阳也笑。
同时抬脚往小区走,默契十足。
小区入口只有一扇单向铁门,空间很窄,仅能容下一辆车出入。
门刚翻新,刷了天蓝色的漆,颜色过于醒目显得土气。
里面巷子多,路不好认,她已经全然没了方向,跟着靳哲阳七拐八拐,穿过好几个小巷后,终于进去了一栋门口吊着灯泡的楼里,水泥楼梯,狭窄昏暗,台阶很高,靳哲阳前方开路,领着她爬上三楼。
三楼有两家住户,门对门。
靳哲阳敲了贴有喜字的门。
开门的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靳哲阳冲祁之乐说:“叫林婶儿。”
“林婶儿。”祁之乐猜她是高大伟的妈妈。
“哎呦——!”林婶看到她眼前一亮,这几年,其他四个孩子没少带女孩来吃饭,只有靳哲阳独来独往,刚还发愁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哪想,没打招呼,领来了一个,介绍人的口气,完全是谈恋爱那回事。
她高兴地直拍掌,“他高叔,哲阳带女朋友来啦!”
霎时,一个跟高大伟脸型一模一样正气十足的男人从厨房探出头,手里尚握着冒烟的锅铲。
冲祁之乐露了个满脸褶子的笑,不动声色地把人打量了一番。
“快进来坐啊,姑娘。”
林婶拉她的手臂往里请,让她坐在了沙发上。
很热情,祁之乐有些局促。
“婶儿,洗个水果吃。”靳哲阳解围,把林婶支到了厨房,随后看了祁之乐一眼,也跟了进去。
逮到单独说话的机会,林婶追问:“什么时候找的对象啊,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