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宣若只觉头皮发麻,僵硬地抬头看向江璃,江璃的脸色堪称精彩纷呈,怒气、懊丧、甚至还夹在着满溢出来的失望。
陈宣若捉摸着,他得补救一下,义正言辞道“坑骗天子,罪加一等。”
说完了,又是一阵默然。
江璃疑惑懵懂地问“大魏有这么一条律例,说如果奸商如果坑骗了天子,该如何处置吗”
当然没有。
陈宣若道“虽然没有,可以加,臣这就回去”
“你给朕闭嘴”江璃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这事不准说出去就当没发生过朕不用你给朕报仇,你就管好你自己的嘴就行了”
在皇帝陛下劈头盖脸的盛怒里,陈宣若终于反应了过来,当然不会有这么一条律例,哪一朝哪一代国君若是修订出来这么一条律例,那岂不是承认自己脑子有泡被奸商骗了吗
堂堂一国之君,该是英明睿智的,竟然被奸商骗,简直威严扫地。
陈宣若领会了这一层深意,默默告退。
他刚迈出宣室殿,从偏殿就传来了魔性至极、仿佛压抑已久的大笑。
宁娆捂着肚子出来,幸灾乐祸地拿起龙案上的那个天水青瓷瓶,笑道“景桓,你说你遮遮掩掩得不累吗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我可以帮你抹药膏啊”
江璃平静地看着她,心想,笑吧,终于被你找到了可嘲笑我的把柄,使劲笑吧。
宁娆笑够了,忐忑的心也落了地,温顺体贴地钻进江璃的怀里,摸了摸他霜白的鬓角,几分认真道“景桓你向来不在意这个的,怎么”
黑着一张脸的江璃倏然将她紧紧抱住,略带怅然道“阿娆,我不怕老,可是我怕,只有我自己老”
宁娆心中一动,只觉暖意袭上,正想说些温存安慰的话,却听隔壁传来一阵哐当的响声,像是在拆屋子一样。
小黄门鼻青脸肿地跑进来,慌张道“陛下,不好了,那些宫女那些宫女在搜查宣室殿的每一间寝殿,把柜子都拆了”
江璃风轻云淡地看向崔阮浩。
崔阮浩立马斥道“怎么回事敢来宣室殿拆房子,不想要命了都。”
小黄门怯怯地看了一眼宁娆“她们她们说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要要找狐狸精。”
第98章
千里凌波, 风过乍寒。
宁娆背着风而站, 弯腰将手里的糖搁到小男孩的手心里,男孩迅速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边吮着那股甜味, 边含糊不清道“前辈说,他们要去拜访一下故人, 大约巳时才能来。”
故人
宁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偌大的长安除了自己的父亲、淮竹以及江璃,还有谁能被徐道人称为故人。
见江璃和淮竹是不大可能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去见父亲了。
若是这样,干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邀她来这里相见直接在宁府见面就是了, 大家欢聚一堂,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她胡思乱想了一番,却仍是老老实实坐在江边的抱石上,拿起一根秋木枝, 有一搭无一搭地朝着水里比划。
坐了大约半个时辰,身后响起脚步声。
鞋踩在枯枝上咯吱咯吱的声响, 宁娆猛地回头,见徐道人领着荀念就站在她身后。
荀念一见她就笑“阿娆。”
宁娆也笑了“荀念师兄, 好久不见。”她从抱石上站起,走到徐道人和荀念跟前,正想问些什么, 徐道人捋了捋胡须, 先一步冲荀念道“我有话想单独和阿娆说, 你先去旁边待一会儿。”
荀念一愣,站在原地未动,依依不舍地看着宁娆。
徐道人冷下脸“怎么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
荀念满脸不情愿地慢吞吞走到了一边。
徐道人一直盯着他,直到他走得足够远,确保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了,他才转过头来,冲宁娆道“我们去见过你父亲和你姐姐了。”
他的声调很平和,让宁娆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口中的父亲和姐姐本就是一家人,简简单单。
这样的错觉让她倍感温馨,但是之余,却又有种淡淡失落和怅然夹杂其中。她们的亲生父亲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徐道人继续说“我带阿念去见了宁辉和淮竹,这些年他们总在找孟天泽,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宁娆点头,倏然,神色一僵,抬头看向徐道人。
他以余光掠向等在远处的荀念,缓缓点头“是,他就是孟天泽,当年我听闻云梁厄讯,匆匆赶去,已只能见到你父亲的尸首了。我和云梁遗臣将他安葬在淮山以后,便顺着山一路找去,在一个阴潮的山洞里找到了身受重伤的云梁内卫和被他们藏起来的太子孟天泽。”
徐道人目光邈远,陷入追忆中“他们害怕魏军的追杀,不敢出山洞,可逃跑的时候你哥哥就一直发着高烧,因为救治不及时,又在山洞里着了凉,我带回影山悉心照料了数月,发觉他烧坏了脑子,心智不全,比常人笨拙了许多。”
说到此处,他脸上浮起了遗憾之色,可这份遗憾很是淡,很快便被疼惜与爱怜所取代。
“你哥哥虽然心智不比常人,但天生一颗赤子之心,很得你父亲的真传。”徐道人远远望着荀念,目中漾起暖波“我也曾替浮笙遗憾过,他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儿子还是这副样子,若他在天有灵该看到这一切该是何等难过。”
他顿了顿,随即释然道“可有时,我又觉得这样未必不是好事。若是阿念心智健全,若是他通晓事理,知道大魏和云梁之间的纠葛,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又如何能放得下这一切若是那样,不是要平白增添许多烦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