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岗位上,他见多了计/生/办那群人的办事手腕。每次查到头上来,足月大的胎儿说让人拿掉就拿掉,半点不留情面,残忍至极,是作孽更是作恶。陆瑞年看不过眼,一直在尽力帮助着辖区内那些孕妇,替她们跑证明、申请居住证、张罗医院床位,甚至还掏腰包给人买过营养品……
做这一切,只因为陆瑞年还当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但就在那天,就在那一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个早已成了型的健康孩子正在被人以引产的名义杀死——而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它的妈妈,和有着血缘的至亲。
面对陆瑞年的愤怒,祁元善完全无法理解。在下楼离开之前,他回过头看了眼这个年逾五十、却依然只是个科级干部的中年男人,露出个不屑的笑:
“既然您心这么好,那就劳烦您帮忙找个地儿埋一下?比起被人当做医疗废弃物处理掉……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祁元善从钱包里抽出了一沓百元大钞,塞到了陆瑞年手里:“好心的人民公仆,我替那孩子先谢谢您了。”
等陆瑞年从愤怒中抽离出来,祁元善早已不见了踪影。
后来,那孩子确实没有变成医疗废弃物——在被注射了一堆药剂、用产钳等工具各种折腾之后,他居然活了下来。
当看到那个被装在黄色废弃物塑料袋里的、哭声嘹亮的男婴时,陆瑞年红了眼睛。
陆晚转开脸,眼泪不开始听话地往下流,她想到陆阳小时候总拉着姜蓝问:“嫂嫂,我妈妈呢?为什么陆晚有妈妈,我没有?”等长大了,他倒是不再问这些,表面混不吝,天天带着一群狐朋狗友爬树跳水,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可这样的陆阳,却在初三那年将某个同学打成了脑震荡,自己也停学了一年——只因为那个人多了句嘴,说他是陆瑞年跟外面的野女人生的。
陆阳最在意的,还是陆瑞年,因为他给了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何嫂说到这里,也有些哽咽:“你爷爷说,他当时想的是先养着,等身体养好了再把孩子抱去送人,寻个好人家。结果养着养着,养出了感情。”
“后来,你爷爷就正式收养了这个男孩儿,还给他取了个简单明亮的名字。”
“他叫陆阳。”
第52章 Chapter 52
陆晚哑着喉咙问何嫂:“邱阿姨为什么会同意打掉陆阳?”
“也怪老祁总。”何嫂叹了口气,“纸包不住火,邱棠怀孕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们太太正怀着老二,因为气郁,小产了。老祁总愧疚,祁元善趁虚而入,拿孩子谈条件,说只要他放弃对自己的追究,就可以帮忙把孩子解决掉,不会影响大少爷的继承权,也能让太太安心。”
“老祁总答应了他的要求。祁元善随后就去章华找邱棠谈了次话,然后……”
所以故事的结局,就是邱棠在孩子和爱人之间,选了后者。
陆晚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心疼,手抠着桌子边缘,恨不得划出花来。她知道,邱棠的后半辈子必定都在为了自己当年狠心的抉择而悔恨,不然也不会为了儿子决然地赴死。奈何伤害已经造成,邱棠的死除了让祁陆阳更加否定自身的存在意义之外,没产生半点弥补作用。
“陆阳,陆阳他……”
这种事经不得深想,一深想,陆晚压抑得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她把陆阳的名字在心里重新过了几道,只觉得酸,胀,疼。
以前,章华的街坊们也有拿陆阳和陆晚开玩笑的,说这两孩子名字没取好,一朝一暮,太像平辈,以后干脆凑一块过日子得了。本来就不忿喊人叔叔的陆晚把前半句听进去了,更加理直气壮,走哪儿都是“陆阳”“陆阳”地叫,声音倍儿嘹亮,半点对长辈的尊敬都没有。
比起侄女要早熟许多的陆阳,听进去的则是后半句,他索性惯着她——反正以后是自家媳妇儿,别说蹬鼻子上脸了,想上天都行。
等陆阳回了祁家,名字前加了姓氏,陆晚还是改不了口。两人分开那几年,不管是在自说自话的信息里,还是重逢后,她固执地只喊他“陆阳”,对方也不纠正,欣然接受。
陆晚知道,在祁陆阳心底,依旧觉得自己是姓陆的。
眼泪扑簌簌地掉,陆晚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些?如果我早点知道,我就——”
就不会说出“不配”两个字,伤他那么深。
爹不疼娘不爱,连出生都不被期待的祁陆阳在鬼门关里绕了一圈,赤条条地来到人世,童年少年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可在陆瑞年的照拂下也幸福了一阵子;好景不长,等成了人,他又迎来祁家这一摊乱局,被迫陷在里头,到如今都翻不了身……
陆晚心疼他。
她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放下祁陆阳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如果只是爱慕崇敬,随着流逝,想翻过这份感情也是有可能的;可一旦她的爱里夹杂了怜悯、心疼和同根同气的强烈共情,幸福着对方的幸福,苦难着对方的苦难……那她决计不可能再爱上第二个男人。
何嫂向来克制,神色也已经恢复平静,她淡淡地说:“关于祁家的事,陆老爷子和二少爷肯定没怎么提过,您不知道也正常。陆小姐,您的爷爷,叔叔,都只是想保护好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