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不了,你也学不会。”陆晚将手抽出来,利落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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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祁陆阳生日。
头天晚上,他跟景念北,以及几个走得亲近的朋友,还有从南江特地飞过来的邢觉非一起喝酒到半夜,庆祝第一波。只是,祁陆阳怎么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兴致缺缺的样子。
有人打趣:“愁什么呢?怕老邢千里迢迢飞过来要你赔他车?”
祁陆阳淡笑着骂“滚啊”,转头跟邢觉非碰了下杯,一口闷了。
那天在南江,他送陆晚去机场飞帝都时,开的就是找邢觉非借来的车。两人在车上吵架,祁陆阳把陆晚的口红抢过来折断了,拉拉扯扯几下,膏体蹭得车厢里到处都是,乍一看,像命案现场。
等把陆晚送上飞机,回去路上祁陆阳一直恍恍惚惚的,东西南北几乎辨不清。转弯时,他不知道怎的就跟另一辆车刮上了,车身油漆花了一大片。
责任对半开,对方司机下车看了看、直接吓傻了,心想这大几百万的豪车,蹭成这样怎么着都得赔个十万八万出去吧?结果,都不用交警和保险公司来,无心纠缠的祁陆阳手一挥,半分钱不要,自己认了全责,放人走了,活菩萨一样。
“车就不用你赔了,”邢觉非啄了口酒,“听说,你的山庄挖出了温泉?我最近正打算试水开酒店,想入个股。一起玩玩?”
祁陆阳切了声:“抿这么一小口就想换我一眼温泉过去?不愧是正宗南江人,精,会算账。”
听到这句,邢觉非哈哈一笑,端起杯子,仰头直接干了。
“也算我一份。反正你现在抽不出空回去,也没那心思,我跟着老邢打前哨。”景念北插了一嘴,自顾自倒了杯酒,碰一碰,也干了。又说:
“陆晚那手是找阳泉寺老和尚开了光的?手指尖儿随便一点,圈出来一片风水宝地。这回挖出来温泉,下回说不定就是金矿了。”
祁陆阳勉强笑笑,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右手心的痣,闷声道:“可不是个福星么。”
他是真的想陆晚了,想她前年的今天在生日会上被气得偷偷喝闷酒,又醉醺醺地找人讨水喝、软软地喊小叔叔,更想那碗被他自己倒掉的长寿面。今年有酒,也有朋友,纸醉金迷好不快活,明天何嫂仍会按惯例给祁陆阳煮碗长寿面,可一切都不同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陆瑞年去世前好几年,就将东寺街78号的老屋过户给了陆晚,祁陆阳早不是陆家户口本上的人,跟这房子一点关系没有,拆迁的事自然也是很后面才得知。
那会儿,陆晚已经委托余奉声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
“需不需要我去问一问?章华地方大,也不是非要盯着那一块拆。”邢觉非家扎根南江市房地产市场近二十年,帮这点忙不难。
祁陆阳谢绝了。
稍一细想,他就猜实了陆晚的心思,晓得这姑娘心好,八成是不想为难邻居们才如此果断,当下也不好再插手了。
眼见承载着无数回忆的老房子就变成一堆断壁残垣,祁陆阳除了自己跟自己较劲难受,毫无办法。
寿星公没有兴致,一场酒喝得自然是潦潦草草。包厢里的人醉的醉,吐的吐,只剩祁陆阳最清醒,醒着痛苦。
凌晨四点,他叫了个代驾回温榆河,没成想何嫂已经起了——也可能一宿没睡。
“您再去睡个回笼觉?哪怕眯一会儿也比醒着好,养生。”祁陆阳嘱咐人爱惜身体,好似忘了自己才在酒池里泡到这个点,血液里只怕有一大半都置换成了酒精。
何嫂接过祁陆阳的外套,不若平时那样,话再少也要搭几句腔,她只是细细打量着祁陆阳,又给他掸了掸袖口的烟灰,像个等着孙子归家的普通老太太,不动声色,温暖人心。
明明前几年还不是这个样的,兴许是年纪大了,恨不动了?祁陆阳眼眶微热,继续劝:“我这儿真不用人招呼,您快去歇着吧。”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讲这些,能多清醒会儿、多见见太阳,是福气,拿来睡觉才是真浪费。”何嫂终于开口说话。
“时间过得可真快,你这一转眼也28了,十年了啊……”老太太叹了句,语气比平时少了疏离的恭敬,多了些充满人情味儿的起伏,像在嗟叹什么,“当年我在章华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就想,这小伙子个子长得好高,身板也壮实,运动员都比不了,眼睛却还像个孩子一样,亮亮的,见人就笑。那会儿,整条街的奶奶阿姨都喜欢你,说陆家的阳子样样都好,跟他爸一样,热心,宽厚,又有本事,以后肯定能成大器。”
何嫂晶体浑浊的眼里已经很难看出什么情绪,祁陆阳却能感觉到,老太太有话想说,不能说。
他打哈哈:“那您觉着我成大器了么?”
何嫂笑着点头。
祁陆阳完全没当真,又问:“那我真像她们说的,和陆老头儿一样好?”
何嫂依旧点头。
他笑:“您哄我开心呢吧?我哪儿能和陆老头儿比,我啊,就是个狼崽子,我知道的。”
等祁陆阳上楼休息去了,何嫂静立原地良久,默默念了句“我说的是真心话”,这才转身去了佛堂。
在祁元信和祁晏清的灵前上好香,何嫂低声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