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柳静娴会慌张,又或者,至少会反驳。可柳静娴从进书房起到现在,一直静静站着,并不言语,就连他问出这一句,她也只是抬起眼,冷静地看着他。
“我在问你话!”柳甫年怒道,“不然你告诉我,你那日将晋王单独留下做什么?呵,娴儿啊娴儿,你真是有手段,让颜家那个丫头给你背了这么大的锅!你怎么不想想,若是圣人不信她会毒害晋王怎么办?除了颜家丫头,那日跟晋王接触过的最可疑的人是谁?!是你!!你若被抓了,你让卫国公府怎么办?!”
柳静娴扯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说到底,还是卫国公府最为重要。
柳甫年气得双手发颤,指着柳静娴道:“你……我早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善类……可没想到啊,你自己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不留给别人,你……我竟生出你这么个禽兽!”
柳静娴听到“禽兽”二字,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她被气得双眼血红,冰冷孤高的神情终于碎裂了,一直以来隐忍的、憋屈的话语全都涌到嘴边,欲破口而出,柳甫年却先她一步开口问:“颜府的药渣是怎么回事?”
柳静娴被他这么一堵,想说的话没说出口,想发泄的情绪也没发泄出来。再看她那素来以“温雅清正”著称的父亲,仿佛没有看到她难看的脸色一般,他关心的,永远只有柳家的荣耀和面子,以及与之有关的各种大事小事,哪怕只是“药渣”这样一个小细节。
柳甫年依旧用气恨的目光盯着她,等她回答自己的问题,至于女儿脸上那从未出现过的神情,则被他轻易地忽略掉了。柳静娴觉得那犀利的目光像是一根极细的针,刺入了她的胸腔,让那满腔几欲喷发的情绪飞快地流失走,只留下生疼的伤口,以及泄气后无能为力的心。
她低下头,挤出一个苦笑。
“我不是善类。父亲,咱们府上的三个孩子——我,阿姐,大哥,唯独我最像您。我十足十像极了您,您却说我不是善类,那您又是什么?”
柳甫年一巴掌打过去,喝问:“那你是承认,是你给晋王下的毒了?!”
柳静娴抬起头,冷笑:“我哪里舍得杀他。我想杀的,是另一个人。”
柳甫年怔住,随即惶恐地后退了一步。
“杀了那个人,然后嫁祸给颜雪柔,一石二鸟。父亲,您说我厉不厉害?”
柳甫年指着她,几乎不敢相信,嘴唇颤抖着,连连吐露出没有声音的“你”字。
见一直自命清高的父亲被吓得发出不声音来,柳静娴唇角的笑容更深,眼中却毫无笑意。她一边摇头一边道:“后来竟是唐颐中毒了。得知中毒的是他后,我才发现,原来只要能害得颜雪柔那个女人丢掉性命,让她再也没办法跟我争,哪怕死的不是唐晟也行……”
说到这里,她唇边的笑也消失了,望着窗外无花的树,喃喃:“哪怕是……是他,也行……”
柳甫年冲上来,捏住她的脖子往墙上一推,大喊道:“混账东西!”
柳静娴的背撞到墙,竟哈哈大笑起来,滚滚泪珠从眼中翻涌而出,她边笑边喊:“他们都死了!没有关系,让他们都死!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我……”
就在这时,关住的门被叩响,柳甫年噤声,看柳静娴还在边哭边笑,上前捂住她的嘴,然后惊慌地扬声问:“什么事?”
外头叩门的是管家,他回道:“阿郎,宫中来人了,请您和二娘入宫。”
柳静娴的“呜呜”声戛然而止。
第105章
卫国公府门外,房云韶率领着一队人马,在夜色中肃然等候着。卫国公府红灯笼高悬,门口十分亮堂,这时柳甫年和柳静娴从府中走出来,他忍不住细细去看。
柳甫年虽已近知天命之年,仍是清俊儒雅,身上一股温润之气。柳静娴穿着白色云袖衫、天青色暗纹齐胸罗裙,她没有上妆,神情也淡淡的,却不失气度,甚至微弯了唇角,跟他行了个女子礼。
房云韶十分客气地跟他们说明,圣人请他们入宫,是想垂询一些事情。
“在下给卫公与二娘备了两辆马车,虽然入夜了,但有我们在旁护卫,还请二位放心。”
柳甫年深深看了房云韶一眼,淡然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我们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一行人启程。入宫后,他们下了马车,一路步行去往圣人的紫宸殿,以往柳甫年都是天地初晓时入宫上朝,其余时日进出皇宫也都是在白日里,柳静娴入宫则更多是走的东西两侧宫门,极少走通往紫宸殿的这条道。即便此时宫中灯火明亮如昼,父女二人却仍觉得那高高的殿宇宫墙如同黑沉沉的森然野兽,散发着逼人的威严,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压下,将他们尽数吞没。
柳静娴从没来过紫宸殿,看着这座千般尊严、万般气象的高大殿宇,她竟油然而生一股逼仄之意,心中极不舒服。
圣人见他们进来,先是请他们落座,命人上茶。然后才道:“这么晚请卫公和二娘入宫,我也于心不忍,只是有些事,我若不问清楚,恐怕难以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