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终于见她没事,犹藏着两分后怕,因而事无巨细吩咐了好多。
虽然他一直绷着脸,但许曌知道,他有多关心她。
才从家里出来就遇上他,她一颗心像是由冰水里取出来,立刻又泡进热水中。
然而一瞬间,感觉到的并不是熨帖温暖,反而是一种骤冷骤热之间的煎熬挣扎,让人莫名地想要落泪。
前方红灯。
车子暂停。
许曌偷偷抽噎了下,一低头,整个人伏进他怀里。
他身体略略一僵,旋即伸手将她环抱,另一手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低柔问:“怎么了?”
她只摇头。
他暗叹一声,轻轻问:“他们又给你委屈了是不是?”
按照那一家人的脾性,许曌回去,即便不敢过分打骂,也必然不会给她好脸。
高扬正暗暗心疼,她忽瓮声瓮气地说:“高扬,我没有家了。”
这回是彻底没有了。
连同关于家的回忆,都被母子俩方才的一番话全然摧毁。
原来她不是那次决裂后才没了家。
她从来就没有过。
高扬心上抽搐一下,但见红灯将灭,狠着心把她推起来。
拇指抹掉她眼角那滴泪,他望着她说:“别说傻话,现在不是有我了吗?还有外公外婆,小耘英超,我们不都是你的家人?”
许曌眼底泪更汹涌。
不愿对着他哭,硬憋回去,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在外面吃过午饭,高扬便找了家移动营业厅,陪她去买手机、办SIM卡。
营业员替她录入身份信息的时候,她盯着高扬手机看了两眼,忽说道:“对了,我们给奶奶打个电话吧,她也许还担心着我呢。”
高扬坐在吧椅前,瞧着营业员动作,随手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她,“喏,你来打。”
许曌接过来,用力攥了一下,小声说:“那我去外面打。”
“嗯,别跑远。”
她出门,先快速给唐老太太打去一个电话报平安。
挂断之后,她翻开高扬的通讯录,很快找到一家名叫“家洁净”的保洁公司。
正是她母亲工作的那家。
当初她和家里决裂后,高扬自然不再用吴美玲。
因为她说,毕竟父母对她有养育之恩,所以高扬没追究吴美玲,只对公司方面说,自己找了菲佣,不再需要钟点工。
而今吴美玲还在公司正常上班。
许曌目光一冷,拨通保洁公司的号码。
高扬在那边早有贵宾登记,因而对方接起来就十分客气:“高先生,中午好。请问您有什么……”
“我不是高扬,我是他妹妹。”许曌打断她,声线四平八稳,冷而沉。
对方立刻改口:“哦,是高小姐。请问您……”
“我要投诉那个叫吴美玲的。”她再次将对方打断。
“投诉什么方面呢?”
“盗窃。”
“这……”旗下员工偷盗,对公司名誉影响严重,对方终于有了些犹豫,“这,您有什么证据吗?”
许曌只说:“贵公司不是警局,如果要我提供证据,我干脆去报警好了。”
“呃,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一旦报警,那对公司影响就更大了,对方忙说,“您兄长是我们公司的尊贵客户,我们一定替您解决这个问题。”
“那请尽快。”
“好的,好的。”
“还有,解决完了不必再找我哥,他不想听见那种恶心的人的消息。”
“呃……”对方有点儿迟疑,但还是说,“好的。”
电话挂断。
许曌望着黑掉的屏幕,上面映出自己淡漠的脸。
她很清楚,保洁公司不会为了吴美玲一个清洁工人就得罪高扬,更不会愿意把事情闹到警察局里。
而“家洁净”在浮远本地,也算家政服务公司中的领头羊。他们因盗窃弃用的人,很难再找到同类的工作了。
她将通话记录删掉,又把保洁公司的号码拉黑——防止他们打回来询问,以免在高扬跟前被拆穿。
做完这些,她痛快之余,又是深深的自厌。
与她同样境遇的小姑娘,长到十八岁,大都已经被噩运磋磨得认了命。
或外出打工成为家里的赚钱机器;或被恶心的亲戚侵犯身心俱损;又或者在肮脏的环境里堕落,沦为人们口中的失足少女。
而她……
她还未被玷污,可以享受于两性间事的懵懵懂懂,和喜欢的人谈清水一样的恋爱;她还在全市最好的中学读书,成绩拔尖,再过数月就大概率能考上全国知名的985;她毕业后也很大几率能找到不错的工作,将来前途光明远大。
听起来很励志。
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一条路,全是拿她的谎言和算计铺出来的。
于没有阶梯的深渊里往上爬,人总得踩着点儿什么。
而她,踩着的是自己的单纯、善良、磊落和坦荡。
与高扬结识的一年多以来,她曾以为,可以摆脱噩运,也可以摆脱那个阴暗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