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玄金滚边的袖口有一点细微的水渍,几乎难以察觉,却一下就落在了顾瑟的眼睛里。
“陛下今日在早朝上又摔了茶盏。”说不定晚间就能听到女官来悄悄地说给她听,顾瑟抿着嘴微微地笑了笑。
她牵着夙延川的衣袖,扶着他半躺在了窗下的榻上,替他除了外头的玉带和衮袍,夙延川疲倦地闭着眼,握着她的那只手用了一点力气,女郎就轻盈地跌在了他的胸前。
一起生活了四、五年,从前他身上冷淡而酷烈的龙涎气息渐渐被她用惯的清甜软化,只在耳鬓厮磨之间,还能嗅到那一点仿佛渗在了这人骨子里的的霸道香气。
顾瑟伏在他胸怀间,不由得悄悄闭上了眼。
夙延川的胸腔微微起伏,忽而有轻微的震动,是他似乎在笑,就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两只手轻轻巧巧地卡在她腰间一提,将她置放在了宽榻的内侧。
顾瑟就笑着踢了踢腿,道:“我还穿着……”
话音未落,就看到男人坐起身来,握住了她的脚踝,将她足上的绣鞋轻柔地摘了下来,鞋尖上的璎珞一颤一颤的,裹在霞色琉璃纱袜子里的脚忍不住地蜷了蜷。
夙延川却好像在做一件十分庄重严肃的事一般,耐心地替她除去了两只绣鞋,又拉过一旁的薄绫被子,盖住了一双惊慌的纤足。
宫人像是有什么通灵感应似的,恰到好处地端了铜盆清水进来,服侍皇帝净过了手,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夙延川躺回了榻上,就感受到女郎在被子底下悄悄地踢他,动作小小的,力气也小小的,对于夙延川他的身体而言,同一只小猫儿撒娇也相差不多。
他眼也不睁地抓住了她的脚踝,那关节纤细得不盈他的一掌之握。
他哑声问道:“怎么了?陪我睡一会吧,瑟瑟。”
他声音又低又哑,听在顾瑟耳朵里,就微微有些烧红,乖乖地闭上了眼,道:“没有事。”
夙延川无声地笑了笑。
他伸出手臂去,将贴在身边腰骨柔婉的女郎拢进了自己的怀里,侧脸在她鬓角眉梢随意地摩挲着,忽而道:“今日惊吾送了折子进京,想年下回京来述职,我也想着让他在京里歇上一阵子,养养身体,这个小子,听说在关上向来不把性命当做一回事,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暗伤积损,到时候只怕还要你上些心。”
“成了家的小郎君,如何还这样不知轻重。”顾瑟就微微地蹙起了眉,应了声好,道:“我也总有五、六年没有见着他了,这一回恰逢其时,正可教他带了娘子回来给我们认一认……”
夙延川无可无不可地道:“那你就写封信来,跟着诏令一同传递过去。”
他抱着怀中的女郎,静谧的殿室间能听到风拂纱幔辗转过地砖的声音,和铜壶中的水有规律地一滴滴落下的声音。
“怀悯明年就四岁了。”他闭着眼睛,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早有计划,淡淡地道:“你已带了他这半年,明年也该出去读书了。阿璟如今在弘文馆磨了两年的性子,又多读了几年的书,不如就教他来给怀悯讲经……惊吾回了京,也正好可以教导怀悯的武技……”
顾瑟没有想到他还在想着儿子的事,不由得被他勾起前事来,柔声道:“朝中多的是积年鸿儒、饱学贤臣,阿璟才多大啊,跳脱得像个猴儿似的,您也太信任他了些!”
她这样说着,到底忍不住道:“何况悯儿还是那样小小的一个呢,何必这样早出去。我四岁的时候,还整天琢磨着怎么把锦鲤染成墨鲤,悄悄地把我祖父的墨倒进了鱼缸里……哪里懂得什么事?”
夙延川笑了笑,却道:“我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寅初即起,先养内气,再练横行,到上午就跟着先生读书,每天要写五十个大字……”
他手臂环着顾瑟,手与她扣在一处,力道轻柔,却听得顾瑟心里有些隐隐发痛。
她向夙延川怀中更深地偎了偎,小小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悯儿便不似您这样的聪慧过人。”
“他要那么聪慧做什么?”夙延川淡淡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我自然都给他处置得好好的,他只要能做个守成之君,能把这个摊子稳稳地接住就够了。”
“再说了,”他忽而笑了笑,嘴角微微地挑了起来,道:“……你却又不肯。”
他没有把中间的话说出来,顾瑟也知道他隐去的意思。
她就笑着摇了摇头,道:“正如您说的,悯儿虽然不算早慧过人,但秉性却温善,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她永远都记得,夙怀悯在她腹中被诊出来的那一天,正值先帝驾崩,夙延川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这个孩子对她来说,不仅是长子,更是命运给她爱的男人的报偿。
长子出生以后,夙延川十分喜悦,在洗三的时候就为他定了名字叫做“悯”,容和慈悯,这是为君为长的冀望。
她宛宛地叹了口气,就笑着抱住了身畔这个男人的腰,柔声道:“那您待他稍宽和些也好,何必教他见了您,同见了老虎似的。”
夙延川就淡淡地睁开眼,扫了她一眼。女郎螓首在他肩颈之间,对他的视线浑然不觉,男人又有些悻悻似的,重新闭上了眼睛,道:“你这样纵着他,一整日十句里八句念着他,我也同你似的,他还不翻了天。”
顾瑟这一回终于从他话语中听出微妙的酸气来,忍不住笑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