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了半个时辰,大家已神疲意懒,马上将上官嫦回家的事忘记了,阙美娟突然扯着嗓音大叫道:“夫人、先生,小姐回来了。”我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起身,随萧老太太、梁夫人走向门廊。上官嫦果然回来了,众人望见时,正和上官仁拎着箱包绕出回廊走来。“你可回来了,大家等你很久了。”梁婉容将他们迎进来,喋喋不休地说着。我一望上官嫦,方见一身倦尘。旦见上官嫦:上身穿一件双排襟扣大衣,围一条雪坊纱巾,长发披于脑后,清丽脱俗。她脱下大衣,内裳是长至小腿粉色羊绒毛衣,胸口挂着一串以绿松石、玛瑙、水晶、翡翠等各式名贵珠子串连一起的项链。她的肤色白皙似纸,长眉画曲,小唇勾色,分明看出一抹风尘倦怠。待脱下脚上一双暗红皮鞋,趿上一双水貂绒拖鞋,她长长地呼气:“从北京回家真是累死人哩,由于北京大雪,延误飞机,原本昨晚能来的。”萧老太太高兴地阖不拢嘴,摩挲着上官嫦那头黑梭梭、长飘飘的头发,刺刺道:“一个假期,你让奶奶左盼右盼的。现在回家来,好好让奶奶瞧瞧。”上官嫦将一串项链卸下来,幽幽道:“看来奶奶来芙蓉镇颐养天年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北京车水马龙,空气也不好,总使人心情郁闷。”萧老太太笑道:“我孙儿说的是。快来坐下同我们一起用早餐,大家只等着你哩。”梁婉容却轻推上官嫦,劝道:“先洗洗脸再来用早餐。”上官嫦便应允了。
大家围聚在餐桌旁其乐融融,欢笑不停。餐桌上摆满玉凤亲手搭配的早餐,譬如有:拌莴笋条、蒸鸡蛋、煮花生米、酱牛肉、妙豆腐丝、胡萝卜丝。另外还有牛奶、豆浆、面包、卷子、小笼包、鸡蛋煎饼、小米粥等。玉凤给上官嫦的碗里盛了些牛奶,给她剥了一枚鸡蛋。上官嫦环望众人,笑道:“我哥哥呢,怎么没看见?”梁婉容望望她,又望望上官仁和我。我坚决地回道:“昨晚没回来。”众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脸上似乎比刷了一层糨糊还凝愁难看。上官嫦看出明堂,微微一笑:“没关系,我问问他。”说着,拿起手机给上官黎拨电话。电话打通后,上官嫦告诉上官黎正在山庄,上官黎知道后,就答应回家。萧老太太一凝眉梢,慈蔼地笑问:“茵茵,我的孙儿经常不回家吗?”话音一落,大家像盯着贼一样,盯着我望。我畏首畏尾地喝了一口豆浆,眼泪已在眸中滚动。“她不说就算了。”梁婉容夹了一块莴笋条,不好气地搁在碟盘里,“黎儿终归是你的丈夫,你要善于察颜观色,善于揣摩他的心思。男人是需要女人牢牢抓住的。”萧老太太一皱颔纹,劝化我:“我们作为女人,对于男人来说,最关键的就是温暖!茵茵,奶奶老了,不中用了。孙儿我是说不动了。你是他的女人,要用尽心计勾住他的心。”上官仁嘴里嚼着花生米,抬臂一抻筷子:“你奶奶说的有理,以后要请教奶奶。”我点点头,一语不发。上官仁又道:“茵茵,有些话,我认为可以给你讲……上官先祖,原是清朝康熙年间辅政大臣之后,此大臣姓顾名仲,为人清廉,秉性耿直,曾在战争年代,大荒之年,力荐朝廷开仓济民,造福百姓,但因此得罪朝中诸多反派人物,最终被皇上贬斥为庶民,准为染布纺织,炮制药材为生。一直到解放初期,顾氏后人才得以改头换面,重出江湖,并将姓氏变为上官氏。如今,茵茵为上官家添得后嗣,实为有功,进入上官家谱,正常不过。哦,明天,我派人重修家坟,重制家谱。茵茵,你已位列上官家谱之中了……”蓦然听了上官先生一袭话,我的心中涌动幸福而焦燥不安的情绪,久久难以抚平。
早餐结束的时候,上官黎风急火燎地赶来。一进门,从身上抖落一身雪花。他将穿在外身的纯黑毛呢子大衣挂在衣架上,取下一条咖啡色围巾,换了皮鞋,站在地毯上问:“上官嫦在哪儿?”我轻斜在沙发上,捧着一本杂志,无心翻阅,还要故作姿态,目光轻柔地回道:“在她房间哩。”上官黎听完,迈大步子闪身走进上官嫦的房间。阙美娟问:“淑茵小姐,好像黎哥的心情不错。”我望望,未作声,依旧漫不经心地翻阅杂志。一转身,上官黎又走出来,用一种富人贬低穷乞丐似的口吻,低吼道:“胡说!怎么不在房间?”我怔然一愣,尚未答话,阙美娟回道:“小姐好像在洗澡。”上官黎回脸看了看,悻悻地哼了一声:“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到处找人。”萧老太太躺在软榻上,望见上官黎进来,唤道:“孙儿,你怎么才来?你妹妹等你好一会儿了。”上官黎没有吱声,坐在小杌子上抱住狮子狗玩耍。突然,门铃响了一声。阙美娟打开门,王瑞贺同姒丹翚走进。王瑞贺说:“我们找上官先生。”阙美娟看了一眼书斋,道:“诺,在书斋。”王瑞贺刚要迈步,阙美娟扯了扯他的衣襟:“瑞贺,把鞋换了。”“噢,我差点忘了。”王瑞贺一俯身赶忙换鞋,同时安顿道:“姒丹翚你等着,我给上官先生说完话就出来。”姒丹翚“嗯”了一声,一个人伫立门廊边守候。倚廊墙角,一盆杜娟花盈盈绽开。王瑞贺走近书斋立在门口,唤了声:“先生!”上官仁看见了让他进到书斋里。王瑞贺左右环视,装饰豪美而奢侈的书斋,透出一缕春梅的清香。一张漆红梨花木桌上,黄釉瓷瓶中供养一枝露蕊吐芳的梅花。桌上搁着一副四四方方裱贞出来的字画,上书几行笔力苍劲、秀骨攫云的字迹。桌上放着画绢、诗笺、扇叶、和田玉印章。桌案旁摆放一座书架,古铜彝鼎,匣格悠然逸趣。墙上悬挂三副书画,最显眼的,是一副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书法字体。一望之下,气势凌云磅礴,挥笔潇洒自如,充满圣贤之概。王瑞贺感到自己脚下净不染尘,感到心间怦跳如杵,也感到卑微渺小。“瑞贺怎么站着不说话?”上官仁毛笔一滞,微撇余光,回眸扫了一目。王瑞贺道:“先生,纺织厂所有工人都离开了,只有少数人逗留在竹茅楼。”上官仁照旧挥毫,只随意应了一声。王瑞贺抬眼再次望向周遭,墙旮旯堆置一些盆、甗、罐、瓮、簋、簠和盉,古色古韵的器皿用具。一盆海棠叶绿如新,从中抽出几枝嫩芽,还结出花骨朵。上官仁问:“那么,从杭州招募的青工情况怎样?”王瑞贺一听,笑道:“他们安份的哩。合同上白纸黑字,约定了明年开工时间。我估摸他们会守时守点的报到。”俄尔,上官仁问:“那些未用完的染料都封存好了?”王瑞贺笑道:“封存好了。先生,姒丹翚在客厅站着呢。”上官仁望望王瑞贺,思忖一会儿,一脸悦然地说:“让她回吧。我就不去检查了。再说有你,我很放心。”王瑞贺一听之下,心里高兴,答应着退出了书斋。王瑞贺刚出来就大声道:“丹翚,我给先生汇报过了。先生让你回家。”姒丹翚正同我说话,撇脸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