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来,外头雨势大增,雨水排山倒海似的,一茬茬泼入门廊。
张昱尧让她在这儿等着,他去开车过来,张愔愔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已经投身磅礴的雨幕,滚滚黑夜逐渐蚕食他的挺拔背脊。
无论多少年后,张愔愔每每回想这幅情景,总觉得惊心。她等了一会儿,车灯照亮,一窜窜雨帘在黄色灯影里纷纷扬扬,她冲过去,上了副驾。
车开出去,刺破骇人的暗夜。
天边白光乍现,继而滚来一道雷鸣。
车子迎着驰风骤雨,像汪洋大海的一只孤舟,浪尖儿上飘摇,它将你高高捧起,再狠狠扔下,几经调戏,你力不从心,被吞噬于惊涛骇浪里。
时间晚了些,张昀生看了眼钟点,给张愔愔打电话,心想这回应该有点耐心,别急着开骂,先问问她在哪,晚归的原因。
她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
张愔愔几乎是由他一手带大……不,一路骂着长大,他一个大男人,生活简单粗糙,以前荒唐归荒唐,但对她的教育十分严格。
缺少柔情,多的是硬性的条条框框。
还好有个林姨,视她如己出。
她打小就缺心眼,如今长大,他也就默认一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心思,不为自己做任何考虑,可有可无,而她表现出来的,也确实如此。
但仔细想来,谁敢说,这里面没有他不够细心的缘故?
提示音响了几声才接起,他还没问话,那边有个男人的声音,浸了雨水一般地冰凉,告知他机主发生车祸,现在正在做急诊手术,请他帮忙通知家属。
张昀生“锃”地一晃神,一颗心倏然下沉,直沉冰窟。
天地间风雨凄凄,世界里兵荒马乱。
纵然医者父母心,久而久之也是看淡他人生死。
放眼四海万物,三尺微命,不足挂齿。
然而对于一些人,一命抵万重。
什么股权,什么公司财产,永远比不过一条命。
张从徕跪在手术室门口,除去儿子一条命,她身无挂碍,她什么都没有,有的是将希望寄托各路神佛,求神垂怜。
张昀生过去将她扶起来,成为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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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姑娘们的投雷,感谢营养液,感谢万物……
第36章 其君也哉
今夜,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路上湿泞,视线不清。
雨势太猛,刮水器跟不上下雨的速度,张愔愔有些不放心,她攥紧安全带,说:“哥,要不等雨小点儿咱再走吧。”
忽然“砰”一下,车身摇晃。
张愔愔紧张地问:“从刚才一直这样,是不是车坏了?”
“这里不能停车,往前再走一段可以……”
张昱尧话音未落,忽然车身猛地一个失衡,急速朝着一边侧滑,张昱尧反应算快,大幅反打方向盘,猛踩油门减速。
无奈一开始车速太快,加之雨天路滑,同时车轮也出现漏气。
张愔愔还没来得及尖叫,车身已经撞上路边护栏,这一下撞得太猛,整辆车翻转腾空,继而在夜空中翻了个个,背朝下摔在反向路段。
雨夜孤寂,山间野风卷着一股子潮湿的腥气。
凉森森,腻滞滞。
……
两人都在手术室里抢救,或好或歹就在这一分一秒之间。
面对这种煎熬,张昀生一个大男人尚且勉强挺住,张从徕年过半百,大半辈子要强,如今这一刻终于泄下一口气,孤冷的表情更添几分凄苦。
手术室门口一片昏蒙蒙,渲染得人的神志也是一阵混沌。
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手术室门开,先从手术室出来的是张愔愔,一个瘦弱的小丫头片子。张昀生扶着姑姑上前,主治医师说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张愔愔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生命体征仰仗着医疗仪器来维持。
接下来仍是一轮等待,等到张昱尧出来时,情况似乎更加危急,同样被送入重症监护室。
两人站在外面,只能透过玻璃,隐约瞧见里面的情形。
张从徕忽然身体往后连连倒退,张昀生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她浑身瘫软,被扶着坐在了墙边的排椅上,她这才倒回一口气。
“昀生啊……”张从徕一下攥紧侄儿的手,用尽力气,白瘦的五根手指青筋突异,多说无益,她下意识地抓住唯一的依靠。
“放心,”张昀生依然扶住她,沉沉地说:“万事有我。”
重症监护室不能陪床,张从徕却不愿离开,张昀生劝了两句,让保姆送她回去。
这几日难熬,张昀生每天陪着姑姑过来医院,探视完再把人送回去,到了第四天,张愔愔情况好转,转入了普通病房。
张昱尧却仍是那样,静静躺在了那儿。
张从徕这一刻崩溃大哭,整副身心仿佛已经透了支,倒在了侄儿怀里,呜呜的哀声响彻走廊,闻者心惊肉跳。
纵是见惯场面的医护人员,也是心下不忍。
张昀生一直陪着,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坐了一夜。
张从徕在后半夜一时醒一时睡,把自己折磨得够呛,张昀生这一连几天同样没怎么休息,尤其在这会儿,他更必须得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