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长昱说道:“楚老清高自尊,但凡楚家没落之时,他将这口头婚约一提,也不一定使楚家落得这般田地。”
君瑶心头一凜。她自小就知道,君家满门获罪,男人流放,女眷充入贱籍,却不明白获罪的原因。昨夜从舅父楚彦口中,才知事情真相。
只不过,君家结党谋逆,她实在不信!君家虽不是豪门贵族,可世代书香,满门忠良。君家人丁不旺,算下来,也只有父亲、兄长、母亲与自己四人,其余旁支更是根源简单,世代居于乡里,又怎么会与逆党有关系?
难道楚家败落,也是受君家牵连?
君瑶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这其中必定有冤屈!父亲母亲尸骨已寒,九泉之下恐难以瞑目,而兄长因此被流放,生死未卜。既然她已脱离楚家,未来的路,就该寻找一个真相,为兄长脱罪,与他团聚。
沉吟间,明长昱若有所思,说道:“说到底,楚家不仅欠你一个公道,还欠我一个未婚妻。”
君瑶缓缓回神:“侯爷身份尊贵,想要娶妻有何难?”
“自然是难,”明长昱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缓缓道:“若当真能娶那些豪门贵女,我何必到蓉城来寻楚家?”
侯门的牵连最是复杂,一旦入了京城世家之中的愿,娶了世家之女,那侯府必然会受掣肘。太后这两年紧盯着明家,始终都在寻找时机给明长昱赐婚,明长昱与长公主商议,以早有婚约在身推脱,可太后不信,扬言要亲自见到他的未婚妻才肯罢休。
皇帝派遣他来蓉城查郡守府的底细是其一,京中的人还知道,他是为了带回那位传说与侯门早有婚约的未婚妻。若是带不回去,如何向皇帝与太后交代?
明长昱凝睇着轻雾晨光里的君瑶,心念微微一动,沉吟道:“你也算是楚家的人。”
君瑶心事重重,未能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她听到了岸边传来悠扬的吆喝声,茶肆里的谈笑声。若是此时下船去打听卫姑姑的事,想来会有收获。
谁知明长昱不给她机会,他吩咐明昭带来一堆书册,说道:“这些书,是从唐延房中搜查出来的。”
君瑶不明所以。郡守唐府一案已经结束了,真凶也伏法,为何明长昱还要搜查唐延的房间?难道明长昱查唐府一案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找出真凶?
她看了几本书,也不过是一些讲验尸刑狱的,唐延是前任大理寺卿的门生,有这些书也很正常。
越是看下去,她心中越是沉闷。她的兄长,也曾是大理寺的官员,父亲也曾官至大理寺少卿……难道唐延与她的父兄有关联?
思及至此,她加快速度翻阅书籍,却没有收获。若父兄当真以谋逆结党获罪,想来任何书信都不会被留下。
就在此时,明长昱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卷,递给君瑶:“这本书,似是唐延的珍藏,内容倒是有趣,主讲刑狱之道。但更有趣的是写这本书的人。”
君瑶困惑地翻阅,手指不由开始颤抖。明长昱单独给她的这本册子,与其他的书册不同。书中的字是拓印的,但其中的内容她再熟悉不过——这是她父亲亲手写的书册,其中归纳记录了历朝历代的破案心得与方法,更有他个人的经验。外祖父虽不喜父亲为人狂傲自大,却对他的能耐赞赏有加。自君家满门获罪之后,父亲的论著文章尽数被毁,只有母亲还偷藏着一本父亲的手札,与她手中这本一模一样。
君瑶险些按捺不住掩藏的激动,她暗自缓了缓,才艰难地问:“唐延怎么会有这本书?”
明长昱温和的看着她,语气却难得阴沉:“写此书的人,早年间因勾结逆党获罪,连带着他所有的论著都被销毁。若我没记错,当年他勾结逆党之事,是有人揭发的。而揭发他的人之一,就有唐郡守唐仕雍,他的儿子唐延也在检举一案中立了功。至于为何唐延会有这书册,具体就不知了,想来他在检举之时,依着原书将内容拓了下来。”
君瑶捏紧册子,指尖泛白,胸间酸涩无声翻涌着。她真没想到,揭发君家的人,竟是郡守唐仕雍。只是她依旧不明白,为何明长昱要让她知晓这些,难道他早就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她再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恐慌,只得低头翻阅书册掩饰过去。
“当年的案子已然尘封,因涉及谋逆之事,并未昭告天下,是以没有几个人知道其中的内情。”明长昱淡淡地说道。
君瑶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担心自己言多有失,便乖巧而沉默。
明长昱的目光敏锐地落在她手上,温言道:“你若是喜欢这书,便送给你。”
君瑶有些惊讶,蓦地抬眸看向他。水光交织摇曳,衬得她眼底光点流转,她睫羽轻颤,唇角微微上扬,既满足又欣喜,也不故作推辞,立刻将书收入袖中,说道:“多谢侯爷。”
明长昱见她如此爽快,便说道:“这可是查案所需,你也不怕将来少了这份物证?”
君瑶也算识时务,笑道:“以侯爷之能,再寻到或造出一本一模一样的有何难?”
“倒也是,”明长昱笑了笑。
君瑶欣然抿唇,眉眼里终于浮出潋滟的笑意。
明长昱眸心微微一荡,将她的笑意尽收眼底。云开雾散,彩彻区明,她难得流露的笑意,若流光疏影里的瑰色。
君瑶快速翻阅了书册,珍重地收入袖中,书页翻动间,忽而见一封泛黄的书信从中掉落出来。她俯身将信捡起,信上无姓名,无日期,只有角落里一抹淡淡的火漆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