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真的回不来,便把这盒子送去北海,届时由北海龙王来主持苍龙阁。”
孟阙面上无甚表情,十分平静的布置着这一切,清璇却只想哭。
所以,所以这些天,他竟是在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地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事吗?
“夫人知道这一切吗?她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一切吗?”她终是落下泪来,哭得不能自已。
“清璇...”孟阙看着眼前跪地恸哭的仙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若你能早点化龙就好了,这符契,便不用转交他人了。”他目露惋惜。
“主上?”清璇蓦地抬头,语气迟疑,“可我非龙族,我只是一只蛟...”
“就像袖儿说的,是龙是蛟,又有何分别呢?苍龙阁有你,我才能放心...”
“阁主放心,清璇定当坚守苍龙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重重一叩首,字字坚决。
孟阙眸光深沉,暗下自嘲,孟阙啊孟阙,你真是个自私凉薄的,居然以退为进去赚臣下的忠心...活该你命短。
只是...只是,我怕是看不到小龙降生的那天了。
啊,好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啊...
爱惜地摩挲手中的青鳞方盒,他仍记得父亲临行前将这盒子交于他手上时,那极其肃穆郑重的神情。这秘盒里装的,不只是一枚可号令四海的符节,更是父神母神舍生忘死拳拳守护的一番心血,是他必须承担不容推却的肩头重任。
自打知晓南袖怀孕的那天起,他便无数次的幻想过,终有一天,他也能亲手将这盒子交到小龙的手上。他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接过,面上是亟待一展宏图的壮志豪情,其中也会夹杂一丝自我怀疑的忧虑与忐忑——一如当时的他。
正如袖儿父母所言,三百年,真是太长了...
收起漫无边际的遐思,孟阙绝知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敛了神色,低眸看向伏在地上的清璇,她居然还在默默抽泣...
他摇头一叹,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七千年前,本也是个跳脱懵懂的小仙子,许是跟他跟的时间太长,渐渐也无情冷感了起来,绝少有太过的情绪起伏。今日这般毫无避讳的流泪,倒是真让他生出了命不久矣的凄凉之感。
“别哭了,”他将她扶起,正式将方盒交于她手上,郑重其事地说,“本君要你保管这符契,胜过珍惜自己的性命,可能做到?”
“清璇,定不辱命!”她抹去眼泪,一字一顿,字字铿锵。
他微微颔首,面上有一丝说不出的笑意,好像...该交代的,也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如今——
只剩袖儿了。
正思忖着,忽而眉心一痛,他大惊失色。
糟了!袖儿出事了!!
人间·杭州
在白钰的记忆中,那天晚上的雨并没有下太久。
他抬眼望了望深沉的夜空,那淅沥小雨便戛然而停。
南袖不禁暗自咋舌,白钰现在的修为莫测高深,怕是真的可以改天换地...
连天的雨停了,而风却固执的不肯停息,竹林婆娑,光影摇曳,一阵又一阵的沙沙作响。
南袖本来以为,她会和白钰就这样默然对坐一整夜,不成想,那缄默已久的白发妖君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何跟着我?”
“她让我好好照看你,我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是‘好好照看’...”她苦涩一笑,“在我没想好之前,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了。”
“我很好,无需照顾。”他呷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
“很好?”南袖不信,“那为何...不再着青衣?”
白钰一滞,缓缓放下茶盏,半晌,悠悠道:“青出于蓝,没有蓝,何来青衣?”
“她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她面露哀伤,“她怎会忍见...你如今的模样?”
如今这…血腥暴虐,冷酷肆意的模样。
“活着已是艰难,更何谈‘好好的活’。”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时值今刻,白钰才发现,原来黑夜中的西湖,也只是一片深不见底噬人的黑潭。
他略略皱眉,西湖——不该是这样的。
略施术法,一星光点窜入夜空,如同一枚石子落入亘古寂默的湖泊,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笼罩整个人间的夜色亦随之渐渐散开。然后月落日升,竟是迎来了朝阳?!
天,这才天黑了不到一个时辰!
南袖有点懵,白钰不是‘可能’可以改天换地,事实证明,他是‘绝对’可以改天换地,而且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
坐在她对面的人到底是谁?她突然有点害怕。
容不得她多想,将将才停下的雨,又若有似无的自天际飘落下来。她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如此毫不顾忌肆无忌惮,可怜的凡人们迟早要被他玩儿死...
当然,魔头就要有魔头的自觉,六界四海怎么想,与魔头无关,他只管自己高兴即可。
天亮了,茶也喝的差不多了,雨与西湖业已备好,白钰一个掐诀闪身来至了断桥上。
他撑着一柄油纸伞,墨色的衣袍在风雨里飘摇,等着一个再不会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