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许一盏将腰间的玉带紧了紧,低垂眼睫收拾周遭零零散散的残纸,“回去治罪,就说是我挥霍无度,与你有何相干。我说完了,你们去帮忙吧,我再看会儿地图。”
实则以她的目力,也不能看见隔着整条玄河的玄玉岛,但她做派认真,连盛宴都不敢再惊扰她,只能暂且告退。
许一盏独自一人观望许久,直等到众人将群灯挂上,天色已晚,吩咐的大鱼大肉也都端了出来。
褚晚龄亲自过来叫她,许一盏才从麻木的茫然中回过神来,正瞧见太子殿下忧心忡忡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许一盏挤出抹笑,举步向他走去,褚晚龄压低了声音问:“粮草已不够了,你怎么还敢这样安排?”
“......因为吃饭对人来说真的很重要。”许一盏抬起眼眸,满盛笑意地看向他,“我就是为了皇粮才忠于你,更何况其他人呢?”
褚晚龄一时失语,只得笑笑,与她一齐回去营帐。
却见灯火之下,光影流转,一坛陈酒被人抱在怀里痛饮,透明的酒液濡湿了他的衣服,形状漂亮的下颔犹且挂着一串晶莹。
周围是起哄的将士,群呼着“好酒量!”,再怂恿那人再来一坛。
——那人正是方沅。
许一盏看得心惊胆战,忙想上前制止,却被褚晚龄一拉,不自觉地停了步子。
人群中心的方沅脸色绯红,仍被叫好的人们鼓舞着,一坛又一坛地放肆喝着。
连跟在许一盏身后的何月明也不禁赞叹:“他还真是能喝,看不出啊。”
许一盏却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方沅。
方沅只是机械地闭着眼喝酒,仿佛不知疲惫,只知道喝酒似的。
蓦地,小书生紧闭的眼角一颤,淌出一段清冷的泪来,悄无声息地顺着他仰头的姿势,钻回他的鬓间,消失不见了。
方沅醉醺醺的,两耳发红。
片刻后,他直起身来,猛地脱出人群似的,举着一坛喝了将半的酒:
“......海州、海州,不见雪......”他醉得站不稳,被其他人扶着,才发出傻愣愣的笑来,手指某方,继续吟道,“一片——伤心月!”
在他所指的方向,月光落满玄河,清寂似雪,却无船可渡毫厘。
褚晚龄身形一僵,许一盏忙扶住他。
何月明看得云里雾里,却见许一盏坚定地摇头,温声对褚晚龄道:“你没有错,殿下,你没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 离完结越来越近啦,接下来几章都可能会两线并进,谢谢大家体谅(T T)
☆、/来了/
夜色诡谲,深宫如在沉睡,而在高耸的宫墙之外,破碎的铁甲声步步紧逼,戎衣下的战士却都压抑着呼吸。
仿佛万钧雷霆,凝在一弦之上,满城肃杀。
佛殿中,晚风寒凉,一身华装的皇后忽然起身,放下手中经文,婢女为她添上风氅,便见皇后红衣胜火,款步移出佛殿,停在梵钟前。
婢女吹灭佛殿中的烛火,四下无光,唯有遥远的一轮沉月,摇摇欲坠地发着清光。
“娘娘,陛下与晁相还在御书房中。”
皇后轻轻颔首,复问:“太子就位了吗?”
“太子一直在东宫夜读,布防完备。”
皇后不置可否,默然执起钟椎,高举起手,重重落下。
一声巨响在宫闱里荡开,宫中传来铁骑奔走的声响。
不久之后,四边角楼各立看守,三千禁军罗列,铁衣寒光,俯视着宫墙外虎视眈眈的叛军。
宫外升起一簇焰火,天际骤亮,叛军们高举火炬,一时间杀声四起。
皇后下了钟楼,婢女为她举着伞,问:“娘娘,我们去东宫吗?”
皇后眸光深深,摇头:“他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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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此声叛变,皇帝太子自是首当其冲。
褚景深刚收到许一盏半路传回给他的线报,称海州粮草储备不足,被人恶意调往华都,恐是朝廷贪腐之患还未根除。
说是“贪腐”,发信的和收信的却都心知肚明,只是先前他和褚晚龄都以为顾此声至多会在兵力上动些手脚,不慎疏忽了军备。
褚景深蘸着烛火烧尽信纸,除却火烧的细响,便只剩书房外兵戈交接的震声。
晁相的手抚摩着棋子,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褚景深却似听不见外边的喧闹,只冲陈良抬了抬下巴:“晁相冷着了,去多添些炭火。”
陈良欣然允命。
灯花悄落,一柄长剑自房外贯然刺入,三两点鲜血溅上门棂。
雪风吹开了门,露出门外一张带血的脸,冶艳昳丽,如杀神莅临。
晁相蓦地起身,和对方撞上视线,两人的瞳眸俱是一颤,紧接着,晁相颤巍巍地回过头,却无比坚定地站在了褚景深的身前。
“......”顾此声抿去唇边血迹,“岳父。”
“我不劝你了,顾此声。”
晁相长久地合上眼,忍着悲恸道:“你自寻死路,我如何劝得住你!”
顾此声执着剑,在地上刻下蜿蜒的剑痕,极轻地一应:“嗯。令爱与和离书,都已送至晁府。”
“谢您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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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东宫,灯火大亮,着杏黄轻袍的太子负剑坐在梅下,玉带束出他细瘦的腰肢,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