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件事,孟怀昔并没有骄傲的意思,反而有些冷漠。他淡淡地说:“查鱼渊者不祥。其实很多事情,没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
林钏微微扬起眉,不能理解这话的深意。孟怀昔指着鱼池道:“里面有几条鱼?”
鱼池里有太湖石,也有莲叶。鱼在水中动来动去,一会儿钻到叶子下头,一会儿摇头摆尾地从石头下面游出来。林钏刚数了几条,鱼又动了。
她皱起眉头,说:“这怎么数,根本就算不清楚。”
孟怀昔说:“十九条。”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若不惜目力,早晚能数清楚。孟怀昔厌倦了似的,把剩下的鱼食一起抛洒进池子里。鱼群一拥而上,把水池搅得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说:“数术推演的是天上星辰的轨迹,跟这池鱼一样。等算清楚了,结果也已经显现出来了。所以说天意不可违,硬要去窥破,也只是先人半步,付出的代价却更大。”
卜算是泄露天机的行为,要付出贫、病、孤三者之一的代价。孟怀昔自幼身体不好,应当就是应了病这个字。
待了这片刻,林钏能感觉到他身上除却了温柔,更有种虚无感。就像冬天的星空中,落下第一片雪时的安静和寒冷。
他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也许研究这些总会让人变得沉静。林钏也曾经琢磨过这些玄妙的东西,说:“我们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的吗?”
孟怀昔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思索了片刻,说:“一般来说,人们认为时间像一条不断向前流动的河流,前面的因决定后面的果。但我认为,未来的决定也会影响现在。”
林钏对这个说法很诧异。孟怀昔说:“在我看来,同一件事的发展像水波一样,有无数种可能性。而观测到结果时,这种波动就消失了,从无数种可能里获取唯一的结果,逆向影响了观测之前的状态。”
林钏沉默着,感觉他说的话自己都听见了,但完全没理解。
孟怀昔想了想,换了个浅显的说法:“就像掷骰子,在打开碗之前,没人知道里面是几点。而在看到的一瞬间,其他的可能性消失,便确定了它被人观测到之前的状态。”
这个想法……倒是很与众不同。仔细想来,也有一定的道理。
林钏沉吟道:“你是说,现在周围发生的一切,也有可能是由未来的某一个瞬间决定的?”
孟怀昔转头看着她,神色惊讶。林钏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理解的不对吗?”
孟怀昔说:“不,你是头一个接受这个想法的人。以前我跟招摇长老说过,他觉得我是在异想天开,让我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
林钏倒是觉得他的想法很有新意,不知怎的,隐约生出了一些对未知的恐惧。
对于修真者来说,修炼到合道境界之后,精神和感知能力增长,对时空会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但那距离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孟怀昔跟她聊了这些,有些疲惫。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气息,几只燕子贴着地面迅速地飞过去。他抬头看天,说:“要下雨了,回去吧。”
林钏客气地说:“好,那我先走了。”
在这里学习久了,学生们渐渐了解了各位长老的脾气。
其他几个长老传道授业都十分慷慨,并不藏私。唯独天玑长老是个有己无人的性子,既不舍得教学生本事,又怕哪个猴崽子造了他的反,总要学生写颂词给他,他好收去做自己的功德碑。
一来二去,其他好好授业的老师没收到多少明面上的夸赞,朱长老的颂词反而攒的最多。可背地里,大家都知道谁才是值得敬重的好师父,谁又是让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这一日,湛如水上朱长老的典籍课觉得没意思,打起了瞌睡,被逮了个正着。
天玑长老站在她旁边,伸手敲了敲桌子。湛如水揉了揉眼,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
他说:“站起来,你为何打瞌睡?”
湛如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说:“一不小心就困了。”
朱长老发现这小姑娘不但不惭愧,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简直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厉声道:“上课打瞌睡,你还理直气壮?”
湛如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从来没有不敢怼的人,何况早就对这个臭老头儿不满。她直接说:“先生上课不是照本宣科,就是叫大伙儿一起诵读,却从来都不讲解其中的含义。弟子学的越多越是糊涂,又不敢问先生,只好去梦里问周公了。”
朱长老没想到她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把书一摔,怒道:“偷懒也有这许多借口!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为师叫你朗读,就是要你自己体会其中的意思。你这等不求上进的货色如何能懂为师的良苦用心!把手伸出来!”
湛如水不肯挨手板,把手背到后头去,大声道:“请问先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是什么意思。”
天玑长老道:“‘正的忽然转变成邪的,善的转变成恶的’。这些我上课都讲过,你不肯听,还有脸来问我?”
湛如水斩钉截铁地说:“先生从前没讲过,学生因此不知,疑惑良久。多谢先生方才赐教。”
天玑长老大声道:“我怎的没讲过,你说说,为师讲过没有?”
他随手一拍,叫起一个男弟子。那人矮矮胖胖的,胆子甚小,把头一缩说:“先生……讲过的,书上的东西先生都讲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