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连连点头,“你快去快去,姑娘若是生了你的气,迟一点都是罪过!”
宋忱起身,拱手道:“姥姥,宋忱旁的事不敢应承您,有一桩倒是可以——凡天下有井水处,人人皆能唱小寡妇上坟……您老觉得高兴吗?”
姥姥愣了一愣,只觉得这孩子头脑不大好,“……唱那玩意儿干啥啊,你赶紧去吧,一天天地净整些花里胡哨的!”
宋忱这一把没猜透姥姥的心,怔忡了一下,这便转身,往贵主去的方向去了。
姥姥发了话,自然也没人敢拦着宋忱,雪浪倒也不是真的要同宋忱割裂,只在前头慢悠悠地走,待拐进花园里时,天色已然黑透了,只余下零星几盏宫灯在枝叶间闪烁,如玉一般莹润。
花下看美人,愈看愈惊心,眼望着那花下负手而立的青年,雪浪忽然觉得姥姥说的话有道理:“生的好看的人,说什么都有道理。”
她从前赌着一口气,去将宋忱诱引了过来,然后再狠狠地抛弃了他,目前姥姥也回到了她的身边,仿佛从前赌的那些气都毫无意义。
既不打算再赌气,那便不再迟疑,往那门前花下瞧了一眼,奇怪的是,人不见了。
花园子里很静,冬日里落了许多的花叶,可宋忱溜了,却连半声踩枝踏叶的声响都无。
雪浪有些疑心这两年的养尊处优,把自己的耳朵养呆了,刚想四下瞧一瞧,却听有风声过耳,她略一回眸,便见宋忱悠然而来,那步伐闲适,仿佛走在自家花园一般。
江南的冷并不刺骨,大约是花园子里的香炉生的火热,热气便上了她的脸,使得她的面上升腾起两片红云,偏她并不是扭捏的人,向着宋忱略抬了抬下巴,同他说话。
“方才在这里,这会儿又在那里,你在搞什么鬼?”
宋忱温和地弯起眼眸,笑容竟比树下宫灯的光还要莹润。
他揖手,认认真真地向着雪浪,“那里背光,臣怕贵主瞧不清楚,这便站在了这里。”
……
“你有什么好瞧的?”花下有一架软榻,上头蒙了挡日头和风雨的华盖,雪浪惯是爱惜自己,便往那软榻上一坐,仰着脸看他,“左不过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同旁人有什么不同。”
宋忱往前走了两步,只在软榻之侧站定,并不逾矩也不过分的熟络。
“臣总是要比旁人与您更相熟些。”他对上她的视线,一贯气定神闲的他,这会儿竟有些腼腆起来,“您若是哪天想不开了要嫁人,熟人一定比盲婚哑嫁来的稳妥。”
雪浪不满地把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只一心盯着自己手前那朵半开的花儿,“谁说你我相熟?”她抬起眼睫,却再度撞上了他的眼眸。
他望着她,笑意快要从眼眸里漫出来,认认真真地点头,“是,臣同贵主半点都不熟。”
嘴里说着是,可淡淡地红云却从他的耳朵尖,一路蔓延到了面颊,雪浪愣了一愣,“说话就说话,你脸红什么?”
话音才落地,雪浪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气势便有些弱了下来。
怎么能不熟呢?
骊龙寺、帝陵外、大四福巷里……到处都有她纠缠他的痕迹,她能若无其事地说不熟,可宋忱却撒不了谎。
那样软乎乎的、拽着他衣袖撒娇卖痴的小女儿还在这儿,却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儿也不打算承认先前同他的过往。
“……熏炉有些热了。”他顿了一顿,同她说起正事来,“得知您同姥姥的行迹之后,皇后娘娘也从帝京赶来,目前同陛下在彭城行宫里。”
先前的旖旎气氛一霎被打破,雪浪在软榻上坐直了身子,眼睫上似乎结了一层冰,缓缓抬起来。
“你既向我称臣,皇后是谁的皇后?陛下又是谁的陛下?”
宋忱垂目望着雪浪。
每每说起陛下皇后,贵主总会绷起周身的神经,像一头时刻要暴走的小兽。
他微微一笑,揖手道:“臣说错了。岳父同岳母二人如今下榻在彭城行宫,不出三日,便会有使臣过境觐见。”
不要脸!
雪浪一个视线杀过去,却对上他温润如玉的笑容,登时气愤便被抵消了几分。
“你哪儿来的岳父岳母?你且记住了,我江雪浪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姥姥。”
宋忱哦了一声,半蹲在软榻之侧,点头道:“是,臣记住了,往后只孝敬姥姥一个人。”
雪浪点了点头,旋即却醒悟过来,怒视着他:“谁要你孝敬了?”
宋忱一脸无辜,“您治国平天下,臣为您尽孝持家。妇唱夫随,十分地合衬。贵主以为呢?”
雪浪扶额。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当初她是怎么粘他的,好像他如今都要粘回来了。
雪浪不打算同他继续这个话题了,良久才问起彭城的事来。
“彭城既要派来使臣,那便是商议妥了?”
宋忱凝眉,点头应是。
“……若是岳父立您为皇太女,赋以您兵权土地,岳父百年之后,天下皆交与您手。贵主以为如何?”
话音落地,雪浪已然止不住的冷笑出声。
“我南国即便只占三十一城,天下却时局早定,为何不是他姜戬退居太上皇,将天下此刻便交与我手?何必又搞皇太女那一套说辞?”
“若是我此刻应下了,将南国天下拱手交给他,岂不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