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欣宜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怕她又挂了电话,飞快地组织着语言:“前段时间的事情是我做的,你朋友他们找过我了,检讨我也写了,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跟你当面道个歉。”
“当然不止是为了这个事。”她吞吞吐吐地,“还有以前那些……然后那个娃娃,其实也不是原来的,是我找人按你那个做了个假的,真的还在我这。”
平心而论,史欣宜其实并不太想去见初缈,跟人道歉这种事本来就够难堪了,何况是当面道歉这种更跌面子的事。
考虑到初缈也许也不想看到她。
她带着点期许地试探:“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可以把娃娃寄给你。”她热情地补充:“邮费我来付。”
她越说越笃定初缈不会来见她,连尾音都飘起来了。
“为什么不见你。”初缈内心十分抗拒这件事情,但还是理智地逼迫着自己。
所有的事情都总得做一个了结。
她语气平稳的没有露出一点端倪:“道歉要当面道才有诚意。你太敷衍了。”
史欣宜:“……”
满腔欣喜被泼了盆冷水。
她讷讷“哦”了声,生无可恋,“时间地点,你定好了发给我吧。”
初缈没有再回应她,也不想再跟她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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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别山公馆。
还是上次的那间包厢。
之前的记忆太深刻了,史欣宜走进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腿都在发软。
她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圈,好在包厢里,只有初缈一个人。
玻璃茶几上也没有上次的那把水果刀,而是被一份密密麻麻全是字的检讨书替代掉了。
初缈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检讨书,上面的字迹很不工整,潦草地堆在一起,特别是最后一页上,已经快飞起来了。
史欣宜讪讪开口:“最后太困了,只想早点写完,没注意这些。三万五,一个字都没有少。”
上次江遇白走了之后,是谈筱留在这里盯着她写的这份检讨。
谈筱的要求极其严格,简直是拿了高考满分作文的标准来对待她。一份检讨一直写到了凌晨三点,她绞尽脑汁凑着字数,又饿又困,最后感觉整个天空都阴霾了起来。
初缈捏着检讨书的手指松开了,其实来之前她给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甚至在走进门的一瞬间都萌生过想要转身离开的冲动。
但是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抬起眼看着史欣宜。
以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女生就站在自己面前,张扬和傲气全都被折断了,没有一点记忆里恣意妄为的样子。
她想象过很多次自己见到史欣宜该有的反应,却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实平静。
初缈舒出一口气,“好写吗。”
史欣宜呆了下,意识到她指的是那份检讨书,想起来自己写到凌晨三点的惨痛经历,果断开口:“不好写。”
初缈看着她,很平淡地问:“那和在十七中,初三那年,写的那些比起来呢。”
她漆黑的眼瞳,不带任何情绪,安安静静地注视她。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问话,史欣宜却一下伫在了原地。
十七中风气很差,对于学生间那些纠纷,只要不影响正常教学,闹不到眼皮子跟前的,老师们基本都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道。
而闹出来的,像初缈这种,也只是不痛不痒让史欣宜写份检讨就糊弄过去了,大家谁都不想揽事。
史欣宜初三写的检讨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在学校里搞校园欺凌这个事。
她嘴巴张了张,没能说出来话,僵立着站了会儿,才挫败地垂下头,慢吞吞地将一直抱着的小熊玩偶放到桌子上,“这个是以前从你这抢的,现在还给你。”
初缈目光落在那个旧巴巴的小熊身上。
是一只很普通的小熊玩偶,唯一特别的地方,只是在于它是沈霁唯一送给过她的东西,虽然也是让助理买的。
她开口:“这个玩偶不值钱。”
史欣宜硬着头皮解释:“是听说这个对你很重要。”
“对我重要,所以你就把它抢走了。”一直困扰着的疑惑终于被解开,初缈淡淡点头,“你是还在幼儿园吗。”
史欣宜说不出话。
初缈没了心情,“我们也不是能坐下来寒暄的关系,接下来该干什么就麻烦快点,不用我帮你走流程了吧。”
从来没有过要当着面给人道歉的经历,史欣宜在她的注视下脸蛋涨的通红,支支吾吾好半天,在初缈耐心耗尽之前,才憋出来,“对不起。”
这一句开了口,后面的就没那么艰难了。进了房间第一次,她直直看着初缈,“带头搞校园欺凌是我不对,因为以前的那些事,给你带来的伤害,跟你道歉。包括前段时间买营销号的事,是我太嫉妒了,一时冲动干出来的。”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又呐呐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初缈紧紧咬住嘴唇,颤着眼睫。
被锁在教学楼漆黑狭小的工具间一整个晚上,喊到嗓子哑掉也没有人来开门的时候,被所有人漠视和遗忘,玩着冷暴力的时候,被拉到小巷无助反抗的时候,被大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的时候,日复一日在这些黑暗又绝望的日子里挣扎沉浮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从来没有奢望过,以后的某一天,能够亲自听到一句,迟到了五年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