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就是很艰难,什么罪都吃够了,什么折磨也都来了。
大夏天的要你去打扫厕所,那味道多呛人啊,都是旱厕,要大中午的去。
要么就是去劳动改造。
他想着自己要是能去五七干校也不错,很多人都去农场改造了,要么就是去干校。
这个季节的天气,浑身都被蚊子咬了,咬的过敏。
看着伸伸,“你不能留在这里了,真的,你以为快结束了,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拿不准了,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测的。”
“你觉得情况不是很坏,但是现在已经很坏了,我有感觉的,最近又进来一批人,你想象不到的。”
伸伸坐在那里,看着他,拿着保温饭盒,“我来是说,我跟西爱谈恋爱了,以后要留在这里订婚结婚的。”
刘江抬眼,满脸的抬头纹,眼角眉梢都带着苦楚。
他该怎么开口呢,“你的那个好朋友,叫国中的,你知道他家里情况吗?”
“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爸爸应该比较有能力的。”
“是,他爸爸非常有能力,当年的少年元帅,可是现在他也要走,不会留在这里,你也不要起诉你姑姑那里去了,走的远远的,去人少的地方。”
国中那是什么家庭啊,刘江没跟伸伸说,可是他自己清楚啊,国中的父亲,何止是非常有能力啊,那是前途无量,以后要站在最顶端之一的人啊,可是就是这样的人,也要送着自己的儿子走。
国中家里这边父母已经被囚禁了看,书信往来都是受到限制的,就在最近发生的事情。
伸伸你说怎么能不走了,国中家里一大家子都是什么人啊,伸伸有什么啊,如果不走的话,最后就只能去五七干校,五七干校是做什么的啊?
就是专门给他们这样的人的子孙后代改造的,里面的人不拿着人当人啊,一个月不得有几个人是投湖自杀的,再有就是疯了的,他不能要伸伸留在这里。
伸伸自己出来就红了眼,国中打电话给他,“我明天早上要走了,火车站,去陕北。”
伸伸沉凝着呼吸,电话那边国中也呼吸沉重,这个时候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情况会如何。
一瞬间,很多人都是被迫着成长的。
“其实能走,我很开心的。”
国中笑了笑,这个时候,真的有很多人想走,已经走不掉了。
“我爸爸要我去那里的,那里是我爸爸早年的革命基地,那边很多人都认识我爸爸,应该不会很难过的。”
伸伸揉了揉眉头,“明天早上几点钟,我去送你。”
“六点钟。”
伸伸就去买东西去了,他有钱,买很多橘子罐头然后午餐肉,还有大列巴面包,想着明早上给国中带走。
西爱看他买那么多,自己开了一瓶橘子罐头,“给谁的?”
“国中要走了,明天早上去送他。”
“几点啊?”
“六点。”
西爱给骑车跟伸伸一起去送的。
国中没想到她回来,看她一眼,“你也来了,辛苦了。”
西爱点点头,站在伸伸后面,已经是人潮如水,唯独她站在那里,干干爽爽的。
从外面看一眼车窗内,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哭,“我走了,还能活,要是留在这里,去了干校,我是要死的。”
西爱眸色紧缩,转眼去看国中,“怎么回事?”
她政治敏感性不是很好,不是一个家庭出身的。
国中苦笑,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们能走,挺开心的,现在还能走,有些人直接就去了干校……”
“去干校怎么样?”
“很多人熬不过去的。”
进了干校,给人家当孙子都不如啊。
国中说完,看一眼窗外,他这边姐姐没有来,为了避嫌。
他家里人都在受监控,所以能来送行的,就只有刘伸伸。
拍了拍刘伸伸的肩膀,“你听我的劝,要走就尽快走吧,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伸伸家里的情况,国中清楚,西爱更清楚。
火车呜呜的开,国中对着他们两个人挥手。
伴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
老北平的人,去天津卫三百里都觉得远,现如今各自全国各地奔走。
时代变了。
堪舆算卦的没了饭碗,唱大戏的也成了样板戏,开铺子的也都去改造去了。
西爱看着那车轮,第一次觉得从自己身上碾压过去。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么多同龄人的悲苦。
她活的太甜了,家里成分好的不行,经济条件也好,几口人养这么一个孩子,还有哥哥姐姐懂事在上面撑着,长辈们又年轻,她很少接触到这些。
顶多就是院子里彭大爷出事儿,顶多就是院子里曾经出了两个特务,可是好像与自己无关,与伸伸无关。
其实才发现,与每个人都有关。
“你为什么不走呢,刘伸伸。”
她压了压自己的帽子,下巴微微颔首,看着刘伸伸,看着他穿的依旧那么土里土气,那么平凡。
一双肥大的解放鞋,然后上面青色半新褂子,下面是肥大的同色裤子,随意一打眼,就像极了一个平凡家庭的孩子。
绝对买不起摩托车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