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叶是觉得没福气,真的人怎么就没福气呢,拉着宋慧萍哭,“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王家的祖宗也不欠谁的啊,那四合院子,一砖一瓦的,都是我祖爷爷们做大的,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省下来的,我爸五十岁以后孙子大,才敢坐在那热炕头上喝一口热酒。”
说起来,真的不够委屈的,西爱都听八百遍了,人是够委屈的,老爷子打从进了那院子门,心里面就有股子气,躺在那里三天,愣是没合眼,好好的屋子成了人家的了,对不起祖宗他。
人就没了。
那屋子是一层米浆一层灰给建起来的,别看着破旧,但是真的是几代人的心血,人家老王家也是从学徒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起来的,不经他人苦,只晓得人家富贵。
西爱就敢说,小时候走姥姥家,就过得很节俭,顶天了就是舅舅给带着,去一人买一碗城隍庙的面儿茶,她跟表哥一人一碗吸溜着喝,现如今看看,也不算是什么好日子。
只是可惜了,那表哥再也没找到过。
宋慧萍能说什么,她就怕这个,“以后就好了,有的是好日子呢,你不能躺着啊,你得去劝你妈去啊,不然的话,你妈还有什么盼头是不是,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好日子,红叶啊,咱们得好好过。”
外面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嗷嗷的哭,张德顺拿着拐杖递给小宝,“拉着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爬起来,哭什么哭。”
他不能弯腰抱小孩。
可是孩子一直哭,在地上蹬腿儿的,屋子里儿媳妇闹心呢,他自己就慢慢弯腰,想着给孩子拉起来呢。
结果那孩子一推他的手,等着王红叶来拉的,老爷子一下子也摔倒了,他不吭声啊。
自己扶着边上的石头凳子,一只手拉着拐杖,手上都是劲儿呢,自己撑着想起来。
结果到底是一条腿,他就是少了平衡。
西爱听得烦心,一声不吭的自己起来,打开门,一看,心里面火气就是三丈高。
这什么孩子啊。
“爷爷——”
“我没事,没事,你给小宝拉起来。”
西爱就不拉,你爱哭,你就哭,我不心疼,她就心疼她爷爷。
自己一点小鸟一样的力气,然后撸着张德顺的腰,使劲的给拉起来,张德顺衣服都是土,她也不嫌弃,她就不想给人看到了。
拉的时候费力气,自己仰着脖子看着天,不能看着地,不然流眼泪。
硬是给抱着腰起来了,然后自己就不高兴,在自己屋子里,眼泪八叉的就哭,不给人看到,现如今,长大了,不跟小时候一样了,小时候没眼泪都得假装嚎两嗓子。
伸伸忙到晚上,他才从王家那边回来,“没事,忙差不多了,等着明天我再去借碗筷就行了,厨师我爸那边认识个战友,可以来掌勺。”
拿着拍子站在门口拍打呢,这北方啊,就这样,一天出去都是土,进门都得拿着拍子拍一拍,再洗把脸,那水啊,保管是带着脏的。
结果一抬眼,看西爱脸色就不对。
“这是怎么了?”
“怎么哭了呢,西爱啊——”
一句西爱啊,西爱眼泪就兜不住了,人很压抑着声音,又想哭,又怕屋子浅给家里人听到了,“我妈,你不知道,我一下火车看她的时候,她人都没精神一样的,就觉得——”
“觉得老了很多。”
呜呜的说不下去了。
“爷爷摔了一下,我想着给抱起来,觉得我抱不动吧,可是最后我愣是给抱起来了,我抱着的时候,我就在想啊,怎么日子就这么快呢,怎么人一下子都老了。”
就是满脸的泪啊。
孩子长大的时候,在自己青春无敌,奋力向上的时候,扭头突然一看,怎么就变样了呢,跟小时候,不是一个样子了。
最心酸的就是,你抬眼看的时候,脑海里面还是他们年轻的样子,但是突然就发现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那种心里面麻麻的,酸酸的感觉,第一次有,西爱是真的很触动。
她不是情绪不敏感的人,只是对一些人不敏感而已。
伸伸就明白了,“没事儿,别哭了,在家里还有一段日子呢,多陪陪家里人,别哭了。”
你会觉得惶恐,突然就害怕了,怎么头发都白了呢,怎么摔倒了就起不来了呢。
王红叶以前多结实啊,多能干啊,现在眼前就是经常发黑,看不见了,迷迷糊糊的,端着饭碗,一碗饭吃不进去。
西爱才觉得,原来人年纪大了,能吃是好事,只要能吃饭,能吃得下去,就是无病无灾的,要是吃不下去,心里面就跟堵着一个大石头一样的。
她掰着手指头给伸伸看,“我爷爷今年八十多了,再能活,能到一百岁,掐头去尾的,我在外地,一年回来两次算多的,我也就还能见着几十次了?”
有些事情,你不能算,一算起来啊,就觉得这人世间,人人都是来历劫难的一样。
有的人早走了,有的人得晚点,早晚有什么劫数都吃遍了,才能走,才算是走一遭。
要么说,人人都可怜。
你说王红叶这耳朵呢,别的听不见,西爱声音听得真真的,自己爬起来,听完就躺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上就起来了,起来做饭了,“西爱啊,你吃什么,吃面呢,还是水饺,饺子馅我偶读弄好了,早上吃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