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陵光不由一怔。
而重黎却似是因为道出这番话,终于得以放下心中的局势,整个人都觉得轻快起来。
他伸出手去,替她挽起被风吹乱的发,脑海里盘踞多年的她的绝情,都化成了一滩温热的水,涓涓淌出了她曾经待他的好。
“师尊,你笑一笑吧,你笑一笑,我就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了。”
眼前的人睁着迷蒙的眼,明明看不清他的容颜,却缓缓展颜。刹那,似冰雪消融,山花烂漫,人间惊鸿翩然过,万年流云一朝散,似有温热的溪涧漫过胸膛,浸润了多年的苦涩。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花叶轻展于梢头,眨眼便开满了一树繁华。
仿佛放下了多年如鲠在喉的纠葛,释然了一切,宽恕了一切。
庄重而温柔。
那是他喜爱了好多年,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她站在皓雪云端,对着身陷泥淖深处的他一笑,他就挪不开眼了。
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儿,似被感染一般,低低地笑了声。
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模糊不清的记忆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欢喜,憧憬,他不知这种稚嫩而单纯的情感从何而来,只是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
她说:“魔界帝君,是你凭本事争来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再无人能欺侮你,但你需记得,无论身在何处,愿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去成为那样的人,做事稳重些,待人宽厚些,莫要让身边的人寒了心”
重黎感到心头涌起一腔炽热的火,抓紧了她的手,连连点头。
“好,好,无论我在哪,都不忘师尊教诲,便是成了魔,也能行好事,不给昆仑,不给师尊丢脸”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应下她所有的心愿,披荆斩棘地替她去做,想要弥补过去的亏欠,把从前没能领悟到的她的好,都牢牢记在心间,一辈子都不忘。
想待她好,想替她分担,不再让她一人去扛这重担。
想把那些年都追回来,把跌在泥淖里的少年拉起,重新活过。
可是越想,越觉心酸。
还有一月,她便要去不周山。
这一去,便是五千年的死别。
他拦不下,拦不得。
他不过是一缕不人不鬼的灵体,只存在于这一刻。
陵光感到牵着她的那只手在细细颤抖,虽看不清他眼下是何神情,却能感到他的后悔和不安。
“那些桂花糕”她道,“都撒了,没能给你一份像样的生辰礼,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为师看看能不能为你办到。”
她亦有想要弥补的遗憾,今日是他生辰,总要让他开心些的。
想要什么?
重黎心疼欲裂。
从前,他想要的太多,如今,他只想要她活过来。
再同他说句话,再看看他
心中的痛楚纠缠了许久,他最终也只是哽咽着道出一句。
“我很想再喝一次,师尊的排骨汤。”
似是终觉宽慰,也再无遗憾,碎光般的命魂自她体内飞出,注入了魂灯中。
三魂相合,七魄归位,魂灯的亮光一下子绚丽起来。
眼前的画面扭曲了,就像他离开白辛城和苍梧渊时那样,一旦收回了魂魄,他便会从这片时空脱离。
可明明已经集齐三魂七魄,魂灯还要将他带到哪儿去?
等等,三魂七魄
他脑海中陡然升起一团疑云。
他曾闯十八层地狱,那回也是拼凑起了她的魂魄,可司幽说
还差了一灵。
朱雀乃天地孕育的神灵,位列上神后,魂魄会滋生出有别于其他生灵的一魄,她生前就是因为少了这一魄,才无法入轮回,只能一次次借尸还魂,才会如此轻易就散了灵。
可这一魄,他当初就没找到,今日又能去哪里寻?
他的灵体愈发虚弱了,须得在撑不下去之前赶紧找打才成。
可是,会在哪
他走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中,毫无头绪,自是极难连结时空。
他越走越慌,越走越急,眼前的黑暗如望不见底的深渊,耳边万籁俱寂,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师尊!师尊”
他高声喊着,可声音却像是被吸入漩涡,消弭于无形。
脚下根本没有路,不知何时会踏空,坠入无边的绝望。
他加快了步伐,在黑暗中狂奔。
失措之际,眼前的黑暗却似被揭开的幕帘,陡然明亮的一切令他睁不开眼。
缓了缓,才逐渐适应。
耳边传来溪流潺潺与鸟雀争鸣声,风吹在身上,是暖的。
山岭连绵,春归花繁。
次曾相识的一切从记忆深处缓缓涌出。
他愕然地张着口,道出了此地的名。
“九川”
第774章 被遗忘的初见
重黎错愕至极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虽离别多年,世间也早已将此地称为“令丘”,但在他记忆里,这儿永远是生机勃勃的九川。
花海成片,草长莺飞,潺潺溪涧从山谷一直汇入江河,奔腾入海。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九川了。
失忆时回到令丘,所见只一片火海,好不容易火灭了,梼杌又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