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往北, 再没有哪座城胜过它的毓秀。外来的旅客都会感到新奇,船夫猜测,眼前两位也不例外。
哪知今日的船客却极为淡漠, 仿佛早已见惯了江南山水。
先下筏的年轻男子个子颇高,径直从船夫身边擦过,根本没有想搭话的意思。
后面跟着的男子态度稍微好些,至少付船费时,同船夫点了个头,道了声谢。
很快, 后面的男子追上前面的高个, 一同进城, 并在高个耳边轻道:“陛下, 是直接去大牢么?”
高个男子, 便是当今圣上贺金倾。
身后跟的是他的心腹冯炎。
贺金倾回首瞟冯炎, 道:“先去衙门,不用提前知会,我们私下聊。”
除了冯炎,贺金倾还有位心腹,名唤孟缄, 是锦城人。去年冬日,孟缄以“想回家吃开春鳜鱼”的理由辞官,哪知今年春天,没等来孟缄吹嘘鳜鱼好吃的尺素,反而收到他下狱的消息。
据知孟缄强抢民女,还意图谋害他人性命。
在贺金倾的印象里,孟缄出身高门世家,秉仪知礼,作人又擅隐忍,怎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他觉得其中定有隐情,便亲自来到锦城,调查原委。
此时锦城街上,果真如孟缄所说,家家酒楼挂的幌子都是“鱼”字,门前小二招呼客人,皆道:“咱家的鳜鱼新鲜捞上来的,客官来一尾不?”
贺金倾细闻,的确能嗅得鱼香。他便在这鱼香中走入府衙。
锦州知府曾经面过一回圣,见得来人,大惊绕过公案桌,就要下拜高呼万岁,贺金倾却抬手示意噤声。
冯炎近前一步,附于知府耳边:“杨大人,进一步说话。”
杨知府赶紧迎二位进书房,得知是为孟缄而来,便将具体经过,逐一呈述。
锦城首富柳家的当家,是一位女子柳淼,城中人皆唤她淼娘。四月初,淼娘出嫁,孟缄却拦路抢亲,直接要将花轿中的淼娘抱走。新郎来阻止,拉扯间孟缄一把把新郎推倒,后脑勺砸出一大滩水,围观的百姓都高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杨知府新到任只半年,不是本地人,自己也是多番调查,才晓得孟缄与淼娘自幼在同一所学堂读书,有数年同窗之谊。杨知府长叹:“却不想,孟大人暗生情愫!”
杨知府禀完,贺金倾从上首座起身,缓道:“朕想去看看他。”
杨知府连忙引路,领着皇帝和冯炎步入府牢,命衙役开了锁,伴随着铁锈声和木栅的咯吱声,贺金倾见得牢内孟缄,双手铐着,衣衫褴褛,披头散发。
“孟大人,陛下驾临,还不赶紧下拜!”
知府开劝,孟缄才抬起头来,贺金倾猛然心惊,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孟缄。
孟缄从前常惹怒先帝,总受责罚,但纵然被怕打上三四十个板子,或者长跪一天,身虽憔悴,背与脖却是直的,脸上铮铮傲气,从不减损一分。
总记得他在早朝上驳斥先帝的《南奴令》,满廷皆跪,独他敢站敢言,卓尔不群。
似傲雪的寒竹,又似大浪中屹立的磐石。
今日为何佝偻着背,缩着脖子,两只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
贺金倾惋惜道:“你怎么去做那些傻事……”
本来还有下半句“为了一个女人”,但想想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遂隐去下半句。
孟缄嘴角勾起一丝极为苦涩的笑,不住点头:“臣的确极为糊涂、幼稚、可笑。”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贺金倾道。
发问间冯炎已经为陛下搬来带有软垫的座椅,又给孟缄倒了一杯清茶。
“多谢冯将军。”孟缄接茶在手,先谢冯炎。
贺金倾回头示意,冯炎与知府退出牢外,孟缄这才缓缓开了口:“臣不相信。”
他不相信,一个在他身后跟屁虫似粘了十年的女人,会变心。
孟缄去年回锦城,想吃鳜鱼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还有一个深深藏于内心的,是他思念家乡的淼娘。
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惯了,孟缄回到锦城后并没有立刻邀约淼娘,而是先处理其它事,甚至与两位友人叙旧后,到了第五日,才命仆人传话柳府,邀淼娘一道食开春首尾鲈鱼。
淼娘竟拒绝了他的邀约。
头回拒绝,
以前她不管多忙,不管和谁在一起,只要听到他的召唤,都会丢下手头人手头事,忙不迭奔过来。
孟缄不信,让仆从再去问问,她忙什么呢?
仆从带回一张喜帖,竟是淼娘四月二日要成亲。
正忙于准备婚事。
他要成亲了?
孟缄的心骤然跌入谷底,一股刺骨冰凉的寒气迅速蔓延全身。
他以为她又说什么气话,不信,有他孟缄在,她会想嫁别人?
置气了从来都是淼娘先认错,孟缄这回也不会惯她,不再命仆人递话,等她自己回转过来。
这一等又是两日,期间孟缄约旧友一起吃鳜鱼,席间心不在焉,忍不住打探了淼娘。
竟是真的!
她要嫁给蓝家的大公子!
半城人都知道!
孟缄慌了,鳜鱼食之无味,友人一散便奔至柳府,伸着脖子询问淼娘:“淼淼,你是被逼的,是不是?”
两眼红红,若是有人为难她,他来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