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家里跑出来,用手还有木棍砖瓦,一点一点挖了一个坑,亲手将母亲伤痕累累的尸体放进去,然后流着眼泪咬着牙齿,一点一点将土盖上。
他发自内心地痛恨世间的规则,对着那个小小的坟茔,他发誓要往上爬,要反抗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似成功了。
几个嫡出的兄弟被他打压的抬不起头,从前对他不上心的父亲逐渐重视他,从前对他冷漠厌恶的嫡母,也不得不摆出一副谄媚讨好的姿态。他是这一支的希望,他被人称作谨少爷,他拥有了钱财、权势、地位。
然而,他成为了他最痛恨的那种人。
“你说得对。”谢谨喃喃道,眸中是深切的懊悔。
苏清漪原本还能义正言辞地怼他,但如今对方示弱,她反倒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得硬邦邦地补充道:“我如今生着病,脑子不清楚,说的这些瞎话谢公子别介意。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可是我们都已经习惯住在这里了,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若换了从前,谢谨大概会觉得苏清漪这人又固执又没有自知之明,此刻却觉得她是种真性情。
他看着苏清漪,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没关系的,况且苏姑娘说的也很有道理,倒是我孟浪了。”
苏清漪被他的转变弄得有些讪讪的,狐疑地看着他。
谢谨笑了笑,想着来日方长,便拱手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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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漪没将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想着自己得罪了谢谨,往后只怕要被书坊刁难。没想到谢谨却丝毫不在意一般,不仅如此,他还抢了叶奉书的工作,亲自与苏清漪沟通。
除了聊话本的事情,偶尔也会漫无边际地聊些其他的东西。
苏清漪却一点也不受宠若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后来隐约知道了文昱书坊出事,苏清漪觉着,谢谨大概是怕她这棵摇钱树跑了,所以才亲自上门做足了礼贤下士的面子,以表示对她的尊重。这么一想,谢谨这些行动就都有了解释。
苏清漪以为自己找到了原因,也松了口气。又觉得这位谢公子想得有点多,想想也知道,当初追杀她的多半也是临江城的某个书坊,她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时候,怎么可能去找别的书坊?所以哪怕对文昱书坊也有些膈应,也只能忍了。
想一想,这位谢公子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这么遮遮掩掩,一点都不敞亮,倒真不如和小侯爷那种直性子相处来得轻松。
说起小侯爷,苏清漪这才想起小侯爷被抓回去以后似乎一直在被关禁闭,她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小侯爷也不会被那么快抓回去。
也不知道小侯爷现在怎么样了?
第40章
萧泽现在有点生无可恋, 却并不是因为关禁闭,而是因为老师徐诲。
徐诲知识渊博, 不仅仅限于儒家学说,其他各派也有涉及, 便是梵语这种生僻冷涩的东西, 他也有涉猎。萧泽作为他的弟子,也跟着学过一段时间, 而且居然学得还不错。
徐诲受好友明净大师所托,翻译一本释宗典籍, 可他年纪大了,看东西不太清晰,便打着“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的名义, 把萧泽抓了壮丁。
萧泽这个人虽然聪明, 学东西快, 但向来没什么耐心。偏偏翻译这项工作最是枯燥,他一开始还挺有兴趣的, 然而还没过两天,就已经要被逼疯了。
苏清漪上门道谢, 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根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
苏清漪穿着男装, 府上的下人也没有想太多, 直接就将她引到了萧泽的院子里。
苏清漪看着对她分外热情的萧泽,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萧泽见她脸色红润, 看起来比那天好多了, 便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苏清漪点点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小侯爷你呢?回来以后没什么事吧?”
萧泽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灰暗起来。
苏清漪吓了一跳, 还以为他受了什么惩罚,谁知听他说完只觉得哭笑不得。
萧泽却还郁郁道:“见天地让我卖力气便算了,还不许我出去,甚至我想要让护卫出去给我买话本都不许!这日子还怎么过?!”
“不……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萧泽一肚子委屈再也忍不住,便开始控诉自己的外公。
关太傅这种温文尔雅的大儒,在他嘴中简直就是个蛮不讲理又小心眼的老头。
“……他分明就是公报私仇,就因为我看出他临摹的那幅画是赝品,他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借口关我禁闭!”
苏清漪这才恍然,小侯爷并不是为了修仙才离家出走的,想到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她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就算知道了真相,可小侯爷这中二少年的模样已经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了,恐怕短时间之内是扭转不过来了。
萧泽这一通说的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拼命隐藏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见苏清漪听得认真,便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得对?”
苏清漪本想说关太傅这么做肯定是为他好的,但又觉得小侯爷此刻并不是想听什么大道理,他只是想要有人能认同他,便特别坚定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萧泽听到她的赞同,心里舒服了不少,原本那点小怨愤顿时就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