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手心透着灼热的温度。阿谣刚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就觉得原本腰上的暖意瞬间消散。
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阿谣慌忙将目光移到旁处,别着眼替榻上的人掖好了被子,这才蹑手蹑脚下榻出门。
到了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陈忠站在门口,似乎正准备敲门。
阿谣抬头瞧了一眼天色,确是该晨起的时辰。
这样被人撞破她宿在裴承翊的房间,阿谣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提醒道:
“殿下还睡着。”
陈忠恭敬地行下礼去:
“奴才叫人来伺候二姑娘梳妆?”
阿谣忙摇摇头:
“不必了,我回去找宝菱月心就可以了。”
陈忠就弓着身目送阿谣离开的背影。
他又想起了昨天夜里姜二姑娘睡着,他们太子爷醒来的时候,也提醒了他动作要轻,不要吵醒了姜二姑娘。
这两个人,表面上这么别扭着,心里头却都默契地关心着对方。
直叫他们这些从旁看着的人都着急。
偏偏当事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阿谣走了几步,还没走到她之前的那间房间,倏然想起一件事情,忙又停下,转身对陈忠说:
“陈总管。”
“小……”
陈忠一个不防,险些一不小心叫成了“小主”,意识到不对之后就连忙改过来,
“二姑娘还有何吩咐?”
“算不得吩咐。”
阿谣看了一眼小筑的方向,神情瞧着有些别扭,只说,
“只是请陈总管不要说我来过。”
“是。”
阿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掩耳盗铃的话,明明早上起来她都上了他的榻,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可现下,她还是不禁想提醒陈忠不要说她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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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菜肴阿谣有些吃不习惯,她幼时在苏州就吃不习惯,现在的口味也比较偏洛阳的口味。又想起这次在扬州见到裴承翊,总觉得他瘦了不少,想来在异乡连日操劳,大约也会想念家乡的菜吧。
如此一想,阿谣便干脆跟扬州府衙的人借了厨房,由着月心和宝菱打下手,做了几样简单的小菜,又煮了粥,花了小半晌,才将菜品做齐全,装了盘。
月心边端起放着菜的其中一个托盘,边问阿谣:
“小姐,会不会做的有些多了,大约要吃不完。”
还是一旁的宝菱机灵,用肩膀碰了碰月心:
“你还真当咱们小姐是自己吃这么多菜的?”
“那、那是给谁的?”
“这扬州府衙里还有谁,便是给谁的咯。”
“你是说……”
阿谣被她们两个人这么一来一去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半张小脸涨的通红,忍不住开口将她们的对话打断:
“诶,你们两个,给我打住。”
她们两个这才打住不说,只是看着阿谣的眼神总有些揶揄的笑意。
阿谣无奈,只好自己也端上个托盘,转身就往裴承翊所住的小筑方向走去。
从厨房到小筑,需要穿过长长的回廊。阿谣带着宝菱和月心,才刚刚拐过弯,走到小筑门前,还未待敲门,就倏然听见“啪嚓——”一声。
像是有什么瓷器碎裂。
紧接着,又是“哐当——”“啪嚓——”
连连数声,每每声音响过之后,皆有瓷器、桌凳或是其他什么旁的东西,应声碎裂。
小筑的房门开着,最后一声响起来的时候,碎裂的瓷片滚了几下,竟然滚到了阿谣的脚边。
锋利的瓷片来势汹汹,险些将阿谣的小靴划出个漏风的口子。
阿谣倏然就想起昨日在这里无意中听到的张太医和陈忠的对话。
心下当时便觉得,大约是他知道了。
知道他的手臂出了些问题,动弹不得。
相信不管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崩溃难忍。
更何况是他,事事都力求完美的太子爷。
况且,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会选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做帝王。
若是他的手真的……那又将是前朝后宫一番剧烈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紧接着,小筑中传来噗通跪地的声音,陈忠在求他:
“爷切莫动气!莫伤了您自个儿,张太医说您的手也许过几日,也许明日就又恢复了,爷您可切莫自弃啊!”
砸东西的声音算是停下来了。可是屋子里那个年轻男人,却颓丧地跌坐在榻边,像是,没了生气。
骄傲如他,并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遭遇。
阿谣走进屋子里的时候,陈忠正跪在裴承翊脚边苦苦安慰,可惜他不得法门,说了半晌,也没见起什么作用。
太子爷眉头紧锁,紧紧盯着自己那几乎没有什么知觉的手臂,眼神阴翳。
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是本能地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怕。
阿谣给身后的宝菱月心使了眼色,三人都将手上盛着菜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月心和宝菱便退了出去。
阿谣这才走到裴承翊眼前,顿了顿,一张口,却说得并不是安慰的话,反倒只是说:
“先吃点东西吧。”
声音很轻,在这安静得有些骇人的气氛中,并不显得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