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腻在一处,心里都明白一会儿便要分开,却谁也没有说出来。
屋外又亮了几分,寂静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三声敲门声:“小娘子可起来了?奴婢送盥洗的水来。”
是春月的声音。
二人几乎同时僵硬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
从前夜里私会时,他不敢留宿,即便留宿,盥洗的水也是早准备好,温在外间的炉子上的,像今日这样,还是头一回。
门闩还插着,需有人去开门。
“就来。”
丽质瞥他一眼,只好撑起身子,披上外衫,下榻去将屋门打开。
春月也不久留,将东西放下后,便又退出去,指指身后道:“奴婢去前面守着。”
屋门阖上,裴济随手披了件外衫,便过来抱起她放到膝上,主动递青盐水来,又绞了巾帕替她净面。
巾帕的下沿垂落,擦过她的脖颈,令她忍不住咯咯笑着推他,想自己过去穿衣。
他却固执地又将她抱回榻边,自己拿起衣物,一件件替她穿上。
那双在自己胸前系着衣带的大掌动作间仍有两分生涩,她忍不住伸出食指从他手背上轻轻刮过:“你解女人衣裳的手法可比这熟稔多了。”
他动作微顿,黑黢黢的眼眸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随即闷声道:“我只解过你的衣裳。”
这回换丽质说不出话来。
她可不止解过他一人的衣扣。
这样的事计较起来,总没什么意思。况且,她以为,二人现在的关系,还远够不到那样亲密。
她抿唇沉默,耐心等着他替她将衣物穿戴整齐,才披着发坐到一旁,拿起春月送来的木梳,将头发绾成最简单的高髻。
裴济拿过巾帕和自己的衣物,到一旁迅速洗漱。
丽质一面往发间插金钗,一面饶有兴味地观察他。
堂堂大长公主与宰相的儿子,这幅做派倒与那些常年混迹军营的普通军士别无二致。
若没那一身不凡的样貌与仪表和不卑不亢又淡然自若的冷傲气质,任谁也想不到他出身如此显赫。
实在是大魏贵族中的一个异类。
裴济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转过头来:“怎么了?”
丽质笑笑没说话,见屋里没有铜镜,便起身立到他面前,左右转了转,问:“好看吗?”
裴济微笑:“好看。”
她自然怎样都好看。
丽质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替他调了调蹼头的方向。
他捉住她的手在唇边轻吻,嗓音微哑:“我已让石泉悄悄去寻门路,替你办别的户籍了。”
其实这事有些难。
他虽是皇亲贵族,又身居高位,户籍这样的事本不在话下。难就难在他不能以自己的身份行事,得处处不留痕迹。而掌户籍的官员多是品级不高的士曹参军,其中一个便是她的叔父钟承平。
可他不会与她说。
“你耐心等着,很快会有消息的。”
丽质含笑望着他,闻言点头:“好,我等着,你也不必着急。”
二人静静对视,都没再说话。
才是个户籍,便已有些艰难,往后要离开,又会有多难呢?
他不知道,甚至都没有确切可行的办法。可他更没办法让自己袖手旁观,猛兽即将出笼,必须做些什么,才能缓解一日重似一日的欲念。
不一会儿,春月又送了清粥点心来做早膳。
二人第一次同桌而食,心中都有几分恍惚,吃得也比平日更慢了。
然而片刻后,方才下去用食的春月又急匆匆推门进来:“小娘子,出,出事了!”
裴济条件反射地霍然站起,丽质面色也沉下来,忙问:“怎么了?”
春月将门带上,道:“方才,方才府中派人来寻四娘,说四娘昨日一夜未归,只以为是留宿在这里了,可寻了一圈,没寻到人,却把大娘惊醒了。大娘觉得怪异,便捉了那几个人过来问,这才知道——方才坊门一开,陛下便让人从宫里送了一、一颗头颅到公主府上……”
她说着,脸色已有些泛白。
丽质也面色不好,忍着心中的不适,疑惑问:“何人的头颅?公主的事,与四娘有什么干系?”
春月咽了口唾沫,直摇头道:“那几人也说不清是谁的头颅,只知道公主见了,便提着刀不管不顾冲进咱们府上,将夫人他们都扣起来了,说、说定是他们见不得她好,才到陛下面前胡言,幸好被女官暂时劝住了……后来又见四娘不见了,这才到这儿来寻……大娘说,恐怕是那个扶桑僧人的脑袋……”
丽质僵在榻上,一时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令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自然想起了那一日兰英说的李令月与宣光的事。
李景烨——他昨日才从她这里离开,看来面目和煦,没有太多异样,谁知转眼便杀了人,甚至还命人将头颅送到亲妹妹面前!
她不知道李令月与宣光之间到底如何,可不论二人是否有感情,这样的举动也足令李令月惊骇愤怒了。
她再次感受到他的可怕——竟对亲妹妹都如此不留情面!
春月已嘤嘤哭了起来:“奴婢从前就听人说过,宣光大师心肠极好,不少扶桑来的学子都受过他的馈赠,曲江边的百姓也常常听他开坛讲法,从来不因贫富贵贱而有所不同……陛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