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在肆无忌惮地把玩对方的庸俗愚昧,以此来告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可裴行端总是卑劣的那一个。
从来就没有什么三教九流,高低贵贱,只有我的一心向你。
是的爱意温柔为你镀上圣光,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
没有桑渴的裴行端什么都不是。
*
裴行端其实万分想追上去问一问桑渴,刚才她那句再陪他走一段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竟然沉醉至此,以至于在这样沉默相守的幻觉里飘飘然到得意忘形,亦或是他不敢就此打破这样和平的僵局。
这样很美好,桑渴走在前边,而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头默默守着她。
哪怕不能说话,这样也已经很美好了。
就像是夫妻吵架,耍小性子的妻子跟丈夫闹情绪一样。
且他害怕,裴行端他害怕如果问的话会从桑渴嘴里听见残酷的,她要逃离的真相。
那样太残忍了。
似乎也只有这样,牢牢距离她一米远,默默守着她,桑渴才不会对他露出厌烦想走的表情。
裴行端唇瓣有些干,但却甘之如饴。
一直跟着,桑渴走得很慢,他亦然。
其实桑渴一直都走得很慢,只可惜以前的裴行端从不在意。
*
路上没什么人,车站附近都是些工厂,垃圾站。
黑烟一如既往从工厂高楼的烟囱里甚嚣尘上,弥散在蓝白色的天空镜面。
烟雾横冲直撞,像是泼了墨。
黑心的,掺了水的墨。
桑渴见了却无动于衷,哪怕经过爸爸曾经呆过的旧工厂,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因为没有人能阻拦城市发展的步伐,哪怕是生态,哪怕是赤/裸裸的人命。
裴行端注视着身前那道孤零零的,套着军大衣的身影。
不求人不黏人,她坚韧到又全然不像是小时候。
其实,他们都长大了。
成长是悄无声息的过程。
将年幼无知四个字的打碎了再拼凑好,再打碎再重塑造,直至与这个世界完美契合。
走啊走,走得慢极了。
这一走他们直接走到了岚河边上。
河流绵长,穿城而过,他们身处下游。
人来人往,城市天空哭出娇羞的霞红。
“裴行端。”桑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背对着他,女孩子像是思忖了良久。
裴行端脚步应声而顿。
“就走到这吧。”她说,半垂着头,拢了拢宽大的袖口。
口吻淡薄。
衣服上其实还残留着爸爸的气息。
她轻描淡写地说,到此为止吧。
裴行端刚才一直得不到证实的东西此刻终于真相大白。
他抹了一把脸,似是不信。
但,确实是这样。
陪你再走一段,走完了,梦醒了,也该散了。
毕竟陪了你十年,温柔细心、讨好怜悯换来的不是皆大欢喜而是苦难和孤身孑立。
哪怕她信了刚才车厢里大段大段的话,可是端端的死,兰婆的死....那些血腥疯狂的事情都跟他有关。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一身脏污,满身的鲜血,真心在他面前像是垃圾,轻易就能摔个稀巴烂。
是时候结束了。
趁我们都正常,情绪都完好的时候。
其实她一直都很听话,也不曾骗过他。
兜兜转转的,都是他自个下贱又堕落地执意要扯住她。
裴行端刚才一直不敢妄言的真相此刻大白。
他抹完脸,笑笑没吭声。
兀自跨步挨近她,妄图想将话题牵扯到别的:
“桑渴,你以前不是吵着闹着要去看大海吗?我们两个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还从没看过呢。”
他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甜蜜往事,口气突然又温意起来:
“我明天就带你去看,好不好?”
浓浓的眼神里是化散不开无边的期许。
就像是从前,那年那月年幼无知的桑渴。
可是现如今的桑渴依然用后脑勺对着他,她说不用了。
裴行端不管,周遭的情景他太熟悉了,他又想起了小时候,一瞬间他觉得不信,他觉得崩溃:
“桑渴你不知道。”
“隆城这破地儿,太小了,小到...”
“我随随便便上街吃顿饭,都能在路口撞见你跟别的男孩子说说笑笑。”
许是知道自己正在做绝境中的挣扎,他什么都不管了,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妒忌、冷漠以至于偏执的狠意。
“每次看见你那样,我就想冲过去,我想求你,求你不要跟别人玩,你别去招惹别人好不好?”
“他会毁了你,我救不了你。”他眼尾猩红。
没人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裴行端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吼起来。
“桑渴,你回头看看我吧....”
“求你,看看我吧。”
“不要再用后脑勺对着我了我会疯掉的。”
什么疯不疯,他不过是又记起那只小猫了。
浑身是血的被人虐待致死的小猫。
明明叫它别出卧室,叮嘱了无数遍别出来乱跑,它非要溜出来,结果被那个人看见了,最后连命都丢掉了。
命都没了,就为了那一点点可笑的新鲜感,就为了那一点点顽皮的心思,连命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