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老太太这话,若是换作之前的梁淑甯心里该难受了,摆明不重视她罢了,可如今不是,梁淑甯端端正正立起身来向祖母作个福,“孙女儿知道,这事儿里我也有错处的。”
胡嬷嬷只怕这会儿眼里怕是揉了沙子看错了,平日里头闷葫芦一般的大姑娘,怎这几日未见,倒落落地长起来了,“姐儿可真是懂事儿了。”笑眯着眼朝老太太说道。
胡嬷嬷最懂老太太的心思,只需瞧瞧眼底的颜色,便知道老太太这会儿心里是满意着的,抽了抽帕子,“大姑娘也不走近些,教老祖宗仔细瞧瞧?”
梁老太太乜了胡嬷嬷一眼,没说什么,那边儿梁淑甯缓缓走近身,嫩生生的小手攀了攀袖沿,梁老太太也觉得孩子愈发讨喜,只牵了梁淑甯的手攥着。
以前总觉得还小,如今一看这手跟脸架子,倒真有了些姑娘家模样了,老太太再是石头做的,这心间也多少该有细流缓缓过了。“去,差人将昨天刚到的西双邦血燕装了奁拿来,教大姑娘带回去补身。”梁老太太不善亲近小辈儿,心肠却是软的,拿好东西贴补小辈的心思跟普通人家里的祖母别无二致。
梁淑甯谢过祖母,又听她道,“甯姐儿懂事,该得这份赏,只是从祖母这儿出去,那仪云阁也该走一趟,”梁老太太有意提点着,“仪姐儿因这事儿被罚了手板,躺了几日也该好全了。”
粉润润的小嘴微启,回道,“甯儿知道,甯儿可否将祖母的赏也分一半给二妹妹,自家的姐姐妹妹该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声音奶声奶气的,乍一听着还是个娃娃。
一个落水、一个挨手板子,再同分了血燕,可不就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么?
梁老太太破天荒地笑开,心里对这姑娘的满意又添了一层,主动去抚抚那小手,又微微敛下了脸,道,“甯姐儿是梁府的嫡女,便是梁府的脸面,别人瞧不上的,你低头捡起来;别人攥着不肯撒手的,你视之若虚,便是端住了。”
看着大姑娘似懂非懂的可人样儿,胡嬷嬷也喜欢得紧,仍是笑眯眯地,“老祖宗这是教您呢,我的姑娘,还不快谢恩哪。”
第三章
要说这仪云阁,上辈子连梁淑甯都忘了,究竟是来没来过,她性子本就沉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唯一外出的动力便是周双白。梁淑甯立在槛窗下看夕照里晃动的人影子,素手打了门帘仍是只身进去了。
仪云阁里的那位,听了来人是那“灾星”大姐,忙得一头卷进褥子里,床头的绣鞋都未来得及置放规整。梁淑仪也就是徐小娘生的二姑娘,心里向来不喜欢她这位大姐,梁淑甯也都跟明镜似的。可再不对付也投在了同个屋檐下,两人天生是冤家。
梁淑甯瞧了一眼裹在罗衾里的人,只觉得有些恍惚了,前世姊妹俩明里暗里争斗了也有十多年,一是为梁植的偏心,二则是为了周双白。不错,二妹也是慕恋着周双白的。
这个妹妹跟自己性子大不一样,爱玩爱闹的,也比她能讨人欢心,只不过梁淑甯上辈子命薄,身死时这二妹仍未出阁,倒不知她后来过得究竟如何。现在想想,当初若不是自己横插一杠子,或许二妹跟周双白也会是一对佳偶。
记忆跟面前半坐在光影里的半大孩子重叠在一处,梁淑甯看了眼那故意撂在外面的微肿起的手心,忍不住努了努嘴。
“二妹妹?”见她半阖着眼,梁淑甯试探地唤了一声。
梁淑仪心里嫌弃这个病秧子,偏还是个嫡女,也顺带着挡了她小娘的路,怎么能不厌弃她?“大姐姐难得来,这回怕不是来看我被打死了没?”梁淑仪只小了一岁多,说起话来却夹枪带棒地,一看就是平日里骄纵惯了的。
真是有良心的,生辰宴上搞出这样的事故,父亲抵到面上罚了几下手板,这会儿倒先叫起冤屈来。见梁淑甯不理会她,心里更窝了一团火,阴阳怪气地,“好在双白哥哥知道疼我,送了上好三黄膏来,说是心疼我女儿家伤了手。”当然了,这个是她瞎编的。
这个妹妹嘴毒,向来知道怎么戳她的心窝子,一般这个时候怕是梁淑甯该挂不住脸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梁淑甯估摸着,周双白初入梁府,父亲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拨去的吃穿用度并不宽裕,哪里还有闲钱给她送三黄膏,“那你跟双白哥儿关系确实处得好。”梁淑甯语气淡淡应和了一句。
“那是自然的,双白哥儿千般好万般好,人以群分,离近了连带着我也好。”梁淑仪只当她吃味,毕竟是年纪小,口直心也快,为了气梁淑甯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只怕是妹妹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人物罢。”梁淑甯一副老人家口气,颇慈爱地望着眼前的妹妹,存心了想揶揄她玩儿。
“你知道什么,我小娘说了,双白哥儿年少成才,学问相貌都是顶好,父亲看重他,认了他想必也是给梁家未来添个倚仗,若是未来真中了状元郎……”姑娘家脸皮薄着,梁淑仪到嘴边儿的话又噎了回去,只是偏了颊去,红透了耳根。
梁淑甯被她给逗笑,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妹子瞧人的眼光竟也这样毒辣,分明是要一语成谶。至于她后半句,猜也该猜出来,家中丰哥儿尚在襁褓,若周双白真中了功名,自然撑得起梁府的门面,到时候梁植便不必大费周章打什么榜下捉婿的算盘,家里就有现成的一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