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本是冲着师兄去的,可先碰见的却是楚三娘。
女人穿着鲜艳的红嫁衣坐在床沿,身侧滚落着半榻喜果。
梦境即心魔。
江月旧不知该如何帮她。
第一任新郎官瞧着像个富商。
只是在他掀盖头的一霎,场景瞬间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地。
骨瘦如柴的稚女,强取豪夺的权贵。
富商摘了强扭来的瓜,毁了三娘的清白,也毁了她的人生。
江月旧隔着老远,都能看见女人眼底的恨意。后来那恨意变成一团火,烧了整座宅。
富商被银簪穿喉。
滴着血的银簪却被楚三娘戴在发顶上。
女人回眸,拂去肩上的腊梅花。
笑容艳丽。
第二任新郎官大概是个剑客。
掀盖头的瞬间,场景变成了辽阔的草原,覆雪的山巅。
江月旧猜想,他们可能做了对神仙眷侣,鲜衣怒马,江湖逍遥。
这样一来,也算了却了楚三娘前半生的苦。
可江月旧只是猜中了开头。
前半生开了个头,苦也只开了个头。
她虽一笑万种风情,他也只是暂时被迷住了心智。
剑客醉心于剑,处处留情,却从未动心。三娘美则美矣,他还是更想做天下第一。
既然他执意要成为多情的剑客,那就别怪她成为那把无情的剑。
也许剑客做梦都不会想到,天下第一的归宿,竟是死于枕边人之手。
楚三娘当了剑,换了新衣裳。
她已不再年轻,她仍美貌惑人。
第三任新郎官像个书生。
准确的来说,他并未穿着喜服,他只是伸手,揭了她的盖头。
江月旧深谙人不可貌相,她觉得这书生,也绝非善茬。
可惜她又猜错了。
江南书院,小桥流水。
楚三娘顶着张不算温婉的脸蛋,住在了书生家对岸。
她好像厌倦了江湖。
人总是这样的,漂泊久了就想求个归宿。
可她不清楚,他是不是自己的归宿。
书生爱念诗,也爱写诗。
隔岸有美人,他自然心向往之。
可多年的圣贤书读下来,满腹经纶,却憋不出一句情诗来。
书生觉得自己很没用。
武不能,文不成。
但楚三娘倒是很喜欢他。
像个毛头小子,见着心上人会脸红,不经意的触碰会心动。
江南的日子安逸过了头,楚三娘差点以为可以在这儿终老了。
她少年时杀了富商,后来又杀了剑客。寻仇的人太多,见怪不怪。
某一天死于谁的剑下,也见怪不怪。
楚三娘的人生是从猝不及防开始的,所以戛然而止,也算公平。
可书生替她挡了剑,还替她送了命。
却让三娘觉得,这世间,太不公平了。
她知道恶时常没有恶报,可凭什么连善都不得善终?
书生临死前掏出一叠厚厚的信笺。
他每说一字唇边都在往外冒着血。
他说若早些遇见她,就做个孤篇。
此生只写一首绝笔,用来同她诀别。
楚三娘不懂书生的浪漫。
她只是跌坐在地上哭泣。
大雨倾盆而至,她那微不足道的眼泪很快就淹没在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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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旧劝了女人很久,最后累了,只得撑着伞,同她一块儿蹲在雨里。
楚三娘哭得嗓音嘶哑,眼睛充血。
她一手紧抱着书生的尸体,另一手捏着那叠被打湿的信笺。
每一封,都是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思念。
江月旧挨近了些楚三娘,“告诉你一个秘密。”
楚三娘仍在流泪,并无反应。
“其实我一直喜欢师兄。”
“其实我馋顾言风的身子。”
“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
少女把自认为令人震惊的事儿倒豆子般说了个底朝天,也没见楚三娘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雨下的反倒更大了。
江月旧的伞底,突然出现一双漆黑的皂靴。
那人屈着身子,修长的手掌夺过信笺,当着女人的面,撕了个粉碎。
楚三娘哭声骤停。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颈,瞳孔不断地放大。
江月旧抬起伞,正好望进顾言风的眼眸里。
“宗主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
“宗主是疯了,还是口是心非?”
男人嗤笑,“倒是你,馋小爷的身子,喜欢的却是你师兄?”
少女憋红了脸,站起身。
“偷听别人的秘密非君子所为。”
顾言风道,“能说出来的,就不算秘密。”
江月旧哑口无言。
再回过头时,发现楚三娘已经消失在雨中。
“她……醒了?”
男人颔首,“若想叫她摆脱梦境,怎么也得来点刺激的。”
江月旧摸着下颚寻思着,她的秘密难道还不够刺激吗?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顾言风长臂一捞,将胳膊架在少女肩上。
语气也带了几分质疑。
“你的秘密,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只不过,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