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一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亦不曾有什么极为出挑的才华。两辈子加起来,唯一能令人惦记的,也就是这张脸了。
只要划花了这张脸,以宋珽的身份,想必是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即便宋珽执意要报复她,宋家人也绝不会令一个破了相的女子进门。
她咬了咬牙,指尖微微用力,冰冷的铁尖陷入白嫩的肌肤,滚出一粒玛瑙似的血珠。
锐痛令沈陶陶‘嘶’地一声清醒过来,手指一松将剪刀丢了,又赶紧捧起铜镜对着自己左照右照。
还好,她方才并未完全狠下心来,用的力气并不大。这一下,只在唇边笑涡上留下了一个蚊子叮过似的红点,没几日便能好全。
沈陶陶松了一口气,暗自咬牙。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欠过宋珽什么。
上辈子已搭进去一条命,难不成这辈子还要赔上一张脸?
凭什么?
她紧抿了唇,蹲下身去在自己的行李中细细寻了一阵,终于寻出一物,紧紧握在手中。
那是一把厨刀,刀锋雪亮,似她眸光微寒。
第13章 芋圆
江菱想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又坐下胡乱扒了几口,便赶到了女官寓所门口。
她与沈陶陶同为掌藉,在分配住所时自然也分到了一处,这也是她的卧房。因而她并未迟疑,伸手便推门进来。
寓所内烛火昏暗,沈陶陶独自立在案几前,披散着一头缎子似的乌发,长发下,侧脸与淡月色的常服领口白成一色,眼瞳却乌黑,透着点决绝的光。
更要命的是,那双白皙的手上,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厨刀。
江菱一惊,脑子里瞬间走马灯般跑过无数听过的烂俗话本子,什么大姑娘被污清白当场跳河,小寡妇遭人调戏三尺白绫挂在梁上——
再联合沈陶陶刚回来时的模样一想,她顿时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沈陶陶这是受了欺负,要拔刀自尽!
她登时一个箭步上前,合身抱住沈陶陶,伸手去夺她手中的刀,口中胡乱道:“陶陶,你冷静点!狗男人欺负了你,我帮你欺负回去!你可千万别寻死,人一死,可就什么都没了——”
却还是晚了一步,刀锋凌厉落下,砸在案几上‘夺’地一声闷响。
“寻死?什么寻死?”沉闷的声响中,沈陶陶的嗓音柔和,微带讶异。
江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案几上。却见上头不知何时放了一块厚实的砧板,而板上,一个芋头已被厨刀斩作两截。
江菱反应过来,晓得自己是误会了,讪讪松开了沈陶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要自尽?”沈陶陶手下生风,将另一个芋头同样斩开,又重重砸进碗中,一阵乱杵捣烂,方咬着唇笑起来:“才不。我偏要比某些人活得长些。便是死,我也要死在他后头给他送终。”
江菱莫名觉得有些脊背发凉,伸手搓了搓胳膊上起的寒粟,奇怪地问了一句:“你这说得这是谁啊?”
自然是某些贪图美色,明知自己要死还要拉旁人陪葬的无耻之徒。
沈陶陶腹诽了半晌,又狠狠将碗里的芋头捣了一阵,便双手捧起了瓷碗,对着江菱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吃吗?”
江菱低头看了看,只见青白瓷碗中,两枚芋头已被捣得粉身碎骨,白乎乎烂兮兮脑浆子似的一碗,瞬间便觉得自己饱得很,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了不了,我方才在膳堂用过了,撑得不行。”
沈陶陶遂点了点头,将碗盏搁下,若无其事地将厨刀洗刷干净后便收回了行李中。
江菱一眼望见了她行李中装得东西,愕然道:“陶陶,你带这些锅碗瓢盆的做什么?还有那些瓶瓶罐罐里头装得又是什么东西?”
“行李太少,统共就一口箱子,又没什么好带的,便都装上了。至于那些瓶瓶罐罐的,是调料。”她说着,将放在行李旁的那口箱子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鎏金云牙盆,金缕玉枕,大红苏绣织金锦被……
一应物什被沈陶陶一一翻了出来,放在了该放的地方。
江菱看了一阵,忍不住感叹道:“陶陶,你还真是有钱。这些东西得不少银子吧?”
沈陶陶一道铺着锦被,一道随口答了:“不多,也就十两银子。”
江菱瞪大了眼:“你哪买的?改日我让我爹把手下的兵全带过去,一人买他个一车。”
沈陶陶摸了摸玉枕,觉得太硬实了些,睡不惯,便又丢在了一旁,弯了弯眼道:“我爹那。”
她略想了一想沈广平见到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率兵围府的场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松快道:“不过令尊要是真能带兵过去,我爹大概肯把整座府邸当了送你,到时候记得分我一半。”
“好啊,你戏弄我!”江菱拿起床上的软枕,作势要砸过去。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也累了。便吹熄了红烛,各自睡下。
沈陶陶等了一阵子,听江菱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浅淡而均匀了,便放柔了嗓音,耳语般地唤了一声:“江菱?”
江菱并不曾答应,似是睡得熟了。
沈陶陶这才松了一口气,披衣自榻上下来。
她蹑足行至案几旁,将上头那个装着芋头的青白瓷碗拿了,又从行李了顺出几个放在外沿的瓶罐,一个水壶,与一口两个海碗大小的小铜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