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没有影响公务, 平日衙中氛围森严, 偶尔放松时看着小孩在那儿努力挖土, 也挺有趣。
最有意见的,约莫只有周正清。
他资历非最老,按理说, 大理寺中案件主要还应由赵熹定夺, 但是……
周正清黑沉着脸, “赵大人, 您是否可以专心公务了?”
旁人玩物丧志,赵熹却是陪小孩玩得忘却一切。
这七八日,公务全都丢给他了!
他成婚不久,正是新婚燕尔之际,却连回府陪夫人的时间都没了。
他声音有些大,让旁边挖土的静楠好奇看来,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凶赵熹。
瞬间,周正清缓了神色,“无事,我们在说话儿呢。”
静楠点点头,继续认真找啾啾的口粮。
赵熹抚须,不慌不忙道:“年轻人嘛,该多历练历练,闵大人临走前嘱咐我,凡事可以多让你试试。”
周正清内心冷笑,正欲甩手,树荫下走来一道身影。
是荀宴。
二人齐齐投去目光,注意到他神色沉沉,不由同时肃容。
“荀兄弟,怎么了?”
明日就要离开,怎么反绷起了脸。
荀宴道:“我要去看毛九田。”
二人恍然,上面曾交待过,毛九田完全交给荀宴处置,无论他想放想杀,都任他去。
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由周正清领路,带荀宴往狱中去。
毛九田入大理寺已有月余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过得很是悲惨。
以他犯的诸多大罪,无论怎么上刑都不为过。因此在他还未开口之际,大理寺就几乎将所有刑罚在他身上轮了个遍。
毛九田本就贪生怕死,早就想招,偏偏总似有“巧合”,每次他要招时就会突然昏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换了种折磨他的法子。
到如今,毛九田该招的都已经招了个干净。他起初还想半真半假地给消息,涨些身价,但在账册的明目下,每每都会被直接戳穿,随后迎来更残酷的惩罚。
如此毫不留情的对待下,毛九田早就被训得服服帖帖,不敢再有妄念。
他现今在狱中仍活着的执念就是,希望二皇子看在自己孝敬了那么多的份上,能够来捞一捞他。
非他忝颜自吹,论敛财的本事,他相信满朝也找不出几人能超过自己。
金银珠宝,白花花、金灿灿,素来最动人心。
只要二皇子他们还想要银子,就不可能舍得丢弃他。
最重要的是,若要定他死罪,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消息?所以小命肯定无碍。
笃定了这个信念,毛九田愣是吊了口坚强的气。
这日,他依旧出神地想着什么,忽然耳朵一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是来找他的!毛九田双眸一亮。
拖着残破的双腿,毛九田步步挪到狱门前,伸长了脖子。
除去二皇子的人,他想象不到还会有谁来了。
步伐愈发近了,毛九田枯槁的脸上,一双眼瞪得有如铜铃。
转过弯——
怎么是荀宴这小子!?
毛九田神情僵住,心底却是惊涛骇浪,恐惧和怨恨齐齐涌上心头,下一瞬终于意识到什么,戴着镣铐扑上狱门,“荀宴,是你!你是来杀我吗?不,你肯定是来带我走的,对不对?你是来带我走的!”
说着,毛九田愈发肯定,重复了几句,眼中迸射出的光芒充满希冀,又显得疯狂。
周正清面色如常,见怪不怪,大理寺的狱中见多了这等承受能力不够而崩溃的人。毕竟这里面押解的大部分都是官员,而非江洋大盗。
荀宴静看了半晌,视线从毛九田干瘦的脚腕延伸至他血迹斑斑的面颊,那里已经深深凹陷。
全然不见当初一手遮天的夔州知州毛九田。
他在毛九田这儿折了不少银子,不过银子都是圣上出的,想必已经千百倍地讨了回来。
“我单独和他谈一谈。”荀宴平静道。
周正清颔首,一句话也没多问,将门打开,再带上。
片刻,荀宴有了动静,慢慢走至毛九田的三步之处,直接在茅草中坐下,右腿屈起,手随意地搭在上面,定定地看着毛九田。
耳畔无声,鼻间萦绕着腐臭味,这间潮湿的狱房条件极差,配得上毛九田。
时间点滴而过,无言的寂静中,毛九田先支撑不住,松下胸中闷的那口气,大口喘息起来。
当初刚结识时,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荀宴的目光。
太锋锐了,好似开刃的寒锋,时刻泛着冷光,穿透人心。
又好似众人皆醉他独醒,非要做这浊浊尘世间的一股清流。
那时候毛九田想:少年意气而已,既想要功名利禄,又想要清名,无知且幼稚。也不想想,你凭什么能得世间两头好呢。
所以暗地里,他其实迫不及待看着这样的少年人陷入染缸,染上一身尘世的庸俗气,直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时候他便可以俯首看他,高高在上地指点,让他知晓世人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直到现在,毛九田依然坚持着这样的想法。
他之所以败了,只是时运而已,而非他走的路错了。
喘息着,毛九田道:“你在看什么?”
“看这一张人皮之下,藏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