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楼开门进屋,屋子里很静。 昏昏淡淡间,赵知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开灯时把他吓了一跳,他偏过头闭了闭眼,似乎是不太适应这么亮的光线。
我们对视着,他没说话,一时我也没想好该问他“怎么这么久没回家”,还是问他“天都黑了,怎么不开灯呢”。 我带上门,把包挂在衣帽架上,脱了外套弯腰换鞋,这时赵知砚从沙发站起来了,一步一步走到餐桌边坐下。
我才看见他买了晚饭回来,是一整份,还没动过。 从前他总是自己先吃一半的,今天却在等我一起,我愣了愣,他坐在那里一件件拆外带包装,把几样菜装盘摆好,一旁并排地放着两双筷子,我站在边上默默看一会,也拉开椅子跟他面对面坐下了。
我见那些菜都带着辣椒,放在之前都是我喜欢吃的。我捏了捏筷子,问他“你吃这些没问题吗”,赵知砚答应一声,说胃已经好了,没事了。
随即他开始给我夹菜,边夹边说这筷子他没用过,等过会开始吃了,就不再给我夹了。 我听了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还记得上回在碧秀园我不准他夹菜的事儿呢,我忍不住笑一声说:“这么小心眼,还记仇啊?我又不是嫌弃你。”
他听完也笑了笑,不再说了。 把每样菜都给我夹了一点,还帮我盛了一碗粥,我也觉得渴了,捧过粥碗先喝了一口,那热气升上来,不知怎么就熏得我眼睛有点发酸,我眨着眼平复一会儿,抬起头时赵知砚已经在吃了,他吃得很快,也不挑,青红色的辣椒丝混着菜就直接送进嘴里。
我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每一样菜的味道都刚刚好。 吃着吃着,他忽然又开口给我讲这些天医院里发生的事情,说他给一个孩子做了个手术,手术很难,但还是成功了,孩子的妈妈特别高兴,给他送来了一面锦旗。 又说姜晓园的奶奶前两天去世了,那女孩在ICU前哭得很凶,好几个医生劝也劝不住,她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年纪轻轻得了恶性肿瘤的,丈夫来看病,妻子牵着小孩在旁边陪着;也有新生婴儿出现食道问题的,要不是手术预后好,那对贫穷夫妻差点都要把孩子扔掉了……
他一件件念出的是许多家庭的悲欢离合,不过他神色很平静,就像单纯地罗列事实一般。 于是我猜想,他大概是见惯了,所以才不会被这些病例牵引情感,也或许因为那些悲欢都是别人的,与我们并没有太大关系。 可我不太一样,我听得有点难受。发着怔时,不知不觉他已经停了话题,接过我的碗去,给我续了碗粥:“想什么呢,怎么不吃啊。是菜不好吃吗?”
我赶紧摇头动筷子,赵知砚见状,朝我笑了笑。 粥盛好了,他将碗轻轻放在我手边,我低头吃着米饭,恍恍惚惚地觉得好不真实,我们很久没这样一起吃过家常饭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上回去那家菜馆,但那次吃得也不算愉快,一开始气氛还好好的,可到最后还是闹得吵了一架。
而这也是赵知砚头一回给我提起他工作上的事,从前他都是不说这些的。 现在那么自然地开了口,情绪也平平淡淡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聊天,一边添饭,倒好像一对寻常夫妻似的。
这气氛有些温柔,温柔得恍若一场梦。 可也许是因为太虚无缥缈了,我在那梦里莫名地有些心慌,我忍不住抬眼看看他,赵知砚正坐在桌对面望着我,他刚才吃得就快,现在已经吃完了,吃完后没玩手机,也没去看电视,就那么静静坐在那儿,似乎是打算陪我吃完这顿晚饭。
他很轻地笑着,嘴唇扬起,眼睛被餐厅的顶灯映亮了。 我注视了他片刻,垂下眼去继续夹菜,饭后我端起盘子去厨房里洗,他没有拦我,也没有帮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在我洗完最后一只盘子时,身后有脚步声,赵知砚走进来了。 他默然立在我身后,我知道他在那里,却不想回头,只是一个劲擦着手上的水,没来由地像种逃避一样,但逃避不过几秒,赵知砚手臂慢慢环过我的腰,他身体靠近,从后面抱住了我。
“梁初,”他低着头,侧脸轻贴着我的,“我们离婚吧。”
我有多久没说话,他就抱了我多久。 洗碗池边的水龙头没关严,水珠一滴一滴地坠落下去,空旷又寂静的水声,我们沉默地听着,后来从他怀里抽出胳膊,将水龙头关上。 “还有得商量吗?”我问。
厨房里没开灯,因为刚才进来时我两手都被盘子占着,碗也是借着外边客厅的灯光洗的。 我转回身去,赵知砚立在一片昏暗里,孤零零的,像寄居暗夜的一片幽魂,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昏昏麻麻的影像,我盯得眼睛都酸了,仍是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我闷得透不过气,像被人抓住了心脏一般。想要再开口追问时,赵知砚很干脆地回答:“没有。”
“离婚吧,”他平静地重复,“我受够了。”
我觉得眼眶一阵涩,可抬手去摸,也没有眼泪。我别过头去,避开他视线,也避开从客厅打来的光:“你半个多月没回家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