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了默,抬起头来:“去年的1月10号,您还记得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年胸外科的医闹事件登报头条,那段时间整个中心医院都在风口浪尖上:“你是说……” “那天早上,其实我是认错人了。”他慢慢开口道,“我通宵手术,太累了,路过时有点恍惚,那个女孩扎着马尾,侧脸也跟她有点像,远远地看不清细节,我就错认成了她。”
“我只看见有人拿刀子指着她,我什么都来不及想,一下子就冲过去挡在那女孩前面。后来我被褚霖推到急诊抢救,可能是失血太多,我躺在床上直发怔,脑子也全都空了,等睁开眼看见她,我愣了很久很久,以为那是梦。”
“她站在床边看着我,手哆嗦着,嘴唇也在发抖。我伤得有点重,那样子肯定是吓着她了,可明明我浑身那么疼,看见她后我却一个劲只想笑,原来那个女孩不是她,她安安全全,一点事都没有,真是太好了。”
“我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医护在我床边走来走去。我跟她之间隔着晃动的人影,是那一刻我忽然就确认了——”. “原来我很爱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第58章 Y04
“我该感谢那场医闹, 因为受了伤,我才终于有借口待在家里,名正言顺地跟她相处。” 我闻声望向他, 他交握的双手被夕阳映照,细长的疤痕从袖口向外延伸。到手背, 再到手指,伤痕处的皮肤有些发白,一道道凌乱交错着,如同裸露的静脉。
“记得那天从医院出来, 她开车载我回家。阳光很好, 没有风,我累得想睡, 但她开车实在太晃, 我睡不着。" "我偷眼去看她, 她很敏感, 立马就察觉了。她皱着眉扭头看我好几次, 我只好又赶紧闭眼装睡。”
“后来那半个月我都在家养伤, 没什么事做,就坐在客厅看电视。家里的电视信号费是她交的, 不过她自己倒是不太常看, 我看着新闻,她跑到厨房煮粥煲汤,一边煮一边念叨着骂我,嫌我什么都不会, 一天到晚就知道看电视。”
“其实我哪里是喜欢看电视, 我只是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好。也因为坐在那个角度,能看见她在厨房的背影, 后来我就习惯了,一回家总要把电视打开。”
“我坐在沙发见过她很多样子,她背对着我做晚餐的样子,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的样子,拎着包开门回家的样子,或者推门走出去的样子。”
“现在想想,这么多年好像我们一直都是那么相处的。我总坐着,她总站着,我们对视却不说话,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就正像我跟她的婚姻一样,自始至终我们都很疏远,从来没真正地亲密过。”
“将近四年的时间,我就只是坐在了那里。看着她来,然后目送她走。”
他说着,终于将双手慢慢松开。. 他低着头换个姿势坐,手腕搭在膝上,言语间断处,我听见他轻轻呼吸了一声,不知那呼吸是否带着什么情绪,不过听起来倒更像是叹气。
“其实我也试过接近她,打着顺路的幌子接她下班,找闵雪问来口红的色号,买了送给她。”他扭头望向窗外,“担心她自己在家害怕,还硬拉她陪我一起值了除夕的夜——那时我以为,我可以慢慢走进她心里。” “只是后来才发现,不论我为她做了多少,她都还是不会高兴。”
“跟我在一起时她很少笑,后来我送的口红她只是收下,没有涂过。哪怕明知道我不顺路,她也从不去多想我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出现在她眼前,我说什么她都默认接受,我高兴、生气……各种绪都是因她而起,可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不问原因,也不在意。” “有几次我鼓起勇气对她说些半真半假的话,她也还是一丁点的异样都听不出。飘过耳去,也就忘了。”
“我不确定是她太迟钝,还是她其实心里明白的,只是故作迟钝而已。” “我拿捏不准,也就只好那么一天天继续耗着,所以哪怕我在朝她走去了,我们之间还是没能发生变化。我们依然是沉默多过交谈,难得有次她主动跟我讲话,是从医院值完夜回家,她站在平江大桥上,问我平湖公园方向的那片雪,是不是一片白鸽子。”
“就是那句话一下子刺激了我,那天我没控制住自己,我拽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还在想着陈炀。” “她像是意外,又好像并不意外,她没有正面回答,看我的眼神却是带着恨的,她甩开我的手跑回卧室睡觉,我坐在客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等她睡着了我推门进去,她侧着身蜷在光里,眼角脸颊上晶亮的一片水。”
“她似乎是在做梦,她在梦里哭得很凶,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走到床边看着她,然后半跪下去擦她的眼泪,我动作不算轻,可她只是无声地哭着,甚至后来我弯下腰吻了她,她也始终留在那场梦里,什么都没有察觉。”
“于是我想,她到底是梦见了谁,让她这么难过,却又这么舍不得醒呢。” . “我忽然间明白了,我不该怪她迟钝,也不是我说得不够明显,做得不够多。” “是她一直都还记着那个陪她走了十年路的人——也对,那十年该发生了多少事,他们早都多么亲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