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渊负手屹立,身上特地换上一袭檀紫扁金线衣衫,墨发束玉冠,腰玄同色流苏玉佩,褪去凌厉,周身一派闲情逸致,倒像极了出入风月场所采香的纨绔子弟。
男人的眸光漆黑,唇角淡淡扯着,“他背后有楚敏苏为其筹谋,必定会防着我,我若不露出短处,又岂会让他轻看。”
不一会儿,杨万励的马车停在芊花楼门口,行至楚子渊面前笑呵呵道:“楚大人,下官来迟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是本官来早了,听闻芊花楼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便迫不及待想来看看。”
一听这急色的话,杨万励的眼底闪过一抹蔑笑,面上仍然恭敬道:“多谢大人赏脸吃这顿便饭。”
“杨大人选的地方甚妙,本官岂有不来的道理。”
两个男人对视,彼此心照不宣,杨万励当即哈哈大笑,搂过身旁的女人说道:“这是下官的妾室,既然大人身旁没带人伺候——”
杨万励伸手一扬,顿时有七八个女子走上前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楚大人放心,这些女子都是干干净净的,您若有瞧得上的,尽管带走。”
杨万励本来还想瞧瞧能被楚子渊看上的那厨娘长什么模样,没想到他却是独自前来的。
二楼雅间内。
女子的脂粉味十分熏人,楚子渊的薄唇微抿,忍着心下不适,不着痕迹地避开身旁意欲贴上来的女子。
“大人,下官敬您一杯。”杨万励端起酒杯热情道。
楚子渊与他杯盏轻碰,微笑道:“昨日本官言语多有冒犯,还请杨大人莫要介怀。”
杨万励哈哈笑了两声,“无妨无妨,咱们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大人请。”
陈年酒酿一杯杯下肚,楚子渊的脸色依旧如常,丝毫看不出醉意。
倒是对面的杨万励已经坐不成姿,摇头晃脑,口齿不清道:“楚大人,嗝──你瞧瞧,这些美人若有看得上的,尽管带走。”
楚子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些姑娘都是芊花楼的揽客招牌,本官岂能说带走就带走。”
杨万励一听,顿时大手一挥,豪气诳言道:“一个芊花楼算什么,整个江南我都能说了算,只要兄弟你看得上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弄来。”
楚子渊的眸光微深,似笑非笑道:“杨大人是社稷之才,此次入江南,皇上还夸你治水患有方。”
杨万励脸颊通红,显然是醉意上头了,听闻这话,顿时乐得站了起来:“那是皇上慧眼识英才,我老杨一定会为皇上办好差事,如今又有楚老弟,更是如虎添──添翼。”
望着醉倒在桌上的杨万励,楚子渊恢复漠然的神色。
如虎添翼?
啧。
就怕虎爪锋利,你无命消受。
小武见时候已到,捂着被脂粉熏得麻木的鼻子,连忙挥挥手,将内室的姑娘们都请了出去。
唯有杨万励带来的妾室王氏还留在里面。
她见杨万励出尽洋相,肥头大脸摔在那菜盘子里,脸上沾着油腻的菜汁也不理会。
她的面容十分淡漠,与方才在杨万励面前讨好媚笑的模样天差地别。
楚子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淡淡道:“王氏,你有什么话想说?”
王氏心下一动,起身行至楚子渊面前,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个响头。
“大人,妾身一家都被洪水淹没,要不是这个天杀的贪官,我阿娘阿爹和弟弟就不会死。”
忆起亲人的死状,王氏悲从心来,一家人阴阳两隔,她却因为这张姣好的面容被迫服侍仇人。
少顷,妇人掷地有声的话在内室响起:“大人,杨万励贪污成性,以江南几十万百姓的命作为敛财资本,请大人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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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深深,春季的夜晚清风徐徐,一轮弯月悬挂半空。
小武随行身侧,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问道:“大人,那个王氏说的话可信吗?”
王氏一个内院妇人知道的虽少,可她是杨万励的枕边人,杨万励好大喜功,这爱吹嘘的毛病便是致命的弱点。
而且方才杨万励喝的酒全是王氏倒的,她手中的酒瓶是一个阴阳壶。
否则以杨万励浸淫声色多年,不可能这么快醉。
“你命人去查查王氏提到的那几个加工坊,河堤桥梁之所以反复修建,必是用了劣质的物料所致。”
江南地处江河之畔,每年常有洪灾泛滥,修堤堵口是每年必行之事。
可朝廷几千万两的修河款拨下来,仍然是洪水横流,庐舍为虚。
若非有官员中饱私囊,修出豆腐渣工程,灾情绝不会那么严重。
杨万励昏聩骄奢,一个河道总督的宅子比京城的二品官员的宅院都要奢华。
楚敏苏溪壑无厌,但凡能赚钱的他都不放过,全然不管人命。
二人当真称得上“一丘之貉”四字。
楚子渊想起上一世时,江南曾爆发过一次十分严重的洪灾,房屋损毁千倾,百姓流离失所,灾情过后便是饥荒连天,疫情蔓延,苦不堪言。
如今这份差事阴差阳错地落到了他的手里,只要将这些贪污揪出来,必有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