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的人认错速度总归比较快,廖宋光速道:“我下次肯定不会了。我保证,会好好控制自己,绝对不……”
裴云阙:“找医生。”
廖宋:“去……哈?”
她满头问号,扯回自己手臂看了眼,怕一眼不够,还借着落进车内的月光,仔仔细细看遍,只有淡得不能再淡的一道红痕,那是刚才使过劲的痕迹,那个动作本身的发力机制不是靠蛮力,能在她这里发现红印,那对方估计要几天才能缓过来的。
廖宋犹豫两秒,先拍了拍前座的司机:“您继续开啊,别掉头了,我不用去医院。”
接着又拍了拍裴云阙:“我啥也没有,去干嘛?砸场子?”
男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从廖宋的角度看过去,尽是一片暗,只有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尤其清晰,在明暗交界处,隐隐暴起的青筋潜藏着主人的情绪。
见廖宋短暂思考几秒,又骚扰下前座司机,轻声道:“您在前面那个路口拐弯处停下吧,把酒店地址发我,我来开。”
快到午夜的道路很好开,变道象征性地打下灯,也没有车在后头跟着。
廖宋上学时经常开车,车程两个小时以上都是正常的。在加州,没车等于没腿。但是车况要比国内简单很多,再加上现在开的这车随便磕磕碰碰,她几个月的工资也就打水漂了,廖宋格外小心。
她没跟着导航朝市中心开,N市的路廖宋熟记于心,中学的时候,她很讨厌回家,就用脚丈量这座城市,春夏秋冬,树叶的形状她都熟悉。
“我知道有几个地方,晚上去也合适,你想去转转吗?”
红绿灯口,廖宋从后视镜内看了他一眼。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报地名,报到一半,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方向盘:“去秋梧山吧,你别看现在是冬天,那个山路跑起来很舒服的,山顶晚上也没什么人,可以俯瞰大半个N市呢。”
话出口,廖宋头疼地闭了下眼睛。
嘴比脑子快就是麻烦。
那个观景台还挺高的,一米六的身高都得稍稍踮脚,才能把景色尽收眼底。
“不过还是挺冷的,你衣服没戴够吧,算了——”
“可以,走吧。”
她愣了一秒,从后视镜上看到他闭目养神的样子。
廖宋的视力很好,她看清了每一个细节,关于他的细节,知道他是醒着的,知道他习惯性地隐藏着翻涌的情绪,面上的疲惫从眼下青黑极深地透出。
这种痕迹是怎么来的,她清楚。
人的天赋是擅于看到表象的花团锦簇,廖宋可以理解。大一时,人类学教授说,属于人的文明本来就是类金字塔状的。底下的一层,无论何时都是仰望上面那层的,习惯性的认为,上头风景那么好,活得该是无忧无惧,下面的人还在不停挣扎。
但有时侯,外头那层越鲜艳繁复,里心包着的就越腐烂不堪,不分什么上下。日子过得流脓,也不必让人知道。人与人之间,讲什么设身处地,都是空谈。
廖宋开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开到了山顶停车场。
她先下了车,按下后备箱,除了折叠轮椅外,竟然还整整齐齐垒了三整箱。
把裴云阙扶上轮椅,帮他盖毯子的时候,廖宋问:“你带液体□□干嘛?”
裴云阙:“给你喝。”
廖宋愣了愣,他从S市出现在这就很奇怪了,现在还主动驮了啤酒过来,给她喝?
她握上把手,稳稳地把人往前推,试探着开口:“那个,我很荣幸您能想到我。”
裴云阙:“嗯。”
他这一声,气势就像她在谢恩一样。这种天生的上位者姿态,真是令人厌烦啊。
廖宋想了半天,还是把下半句小心翼翼补全了:“但是您这个抵不了工资的噢——”
呲——
急停下,轮椅跟粗粝地面摩擦的声音极其明显。
廖宋被裴云阙回头这一眼给瞪到了,下意识停下脚步。
“我的错。”
沉寂几秒后,她适时认怂:“对不起对不起。您的财富库存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廖宋,插科打诨,会让你好过一点吗?”
裴云阙忽然问道。
她的手一僵,他能感觉到。
裴云阙把自己往前推了些,已经很靠近观景台了,虽然他注定,什么也看不到。但能吹吹风,也是好的。至少他抬头,能看到半掩的月,乳白色的光温柔地投射,投射出一个近乎虚幻的世界。
平静,一望无际的平静。
活着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残酷无趣的事。只有这些时刻,他才能短暂感受到,是为了现在这几秒,才努力地撑着,活完之前的每一秒。
冬天山顶的风,吹得人脑子都是空白的。
廖宋停在原地。
裴云阙的分贝没有提高,语调依然慢慢悠悠的。
“你来N市,会见到你那个……法律上的妹妹。你之前就知道,所以不太想来。”
“那为什么,今晚要帮她男朋友?”
廖宋的声音像被风冻住了:“这没什么关系。”
裴云阙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几乎在她话音落下那一刻,便继续道:“那什么有关系?我不理解,这样喜恶不分,做滥好人,会让你快乐吗?还是为了让她那个家人快乐?他们把你当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