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我昨夜又梦见了七妹。”应琏低着头,声音沙哑,“这段时日,我总梦见七妹。”
啪一声,神武帝重重拍了桌子:“谁许你提她的?”
他变了脸色,气息粗重起来,拍着桌子怒道:“谁许你提她?还不快给朕闭嘴!”
若是以往,应琏多半就不说了,然而此时,因为已经知道神武帝的心思,便一口气说了下去:“阿耶,我近来一直想着七妹,心中十分懊悔痛苦,我总是在想,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阿妹的打算,只能静观其变,虽然我害怕说出来会离间阿耶与七妹的父女之情,虽然我担心一切都是我误会了,七妹并没有误入歧途,但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提前告诉阿耶,哪怕因此招了阿耶的厌弃,我也该提前告诉阿耶,阻止七妹!”
神武帝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间意外加上懊恼,心绪翻腾不定,半晌才冷哼一声,哑着嗓子说道:“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应琏听着他的语气已经松动了许多,连忙又说道:“至于事发当天,七妹说要去偏殿的时候,我就一直在阻拦,可惜没拦住。”
他掉下眼泪,声音也哽住了:“我总觉得,只要拦住七妹不让她过去,一切就不会发生,没想到阴差阳错,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拦住……再后面七妹拔剑时,我太担心阿耶了,全幅心思都放在阿耶身上,只顾着保护阿耶,却没想到七妹她……阿耶,我好悔!我当时以为,有阿耶在,有我在,怎么都会对七妹网开一面,七妹一定是知道的,她不会有事,没想到七妹那样倔!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会夺下七妹的剑,哪怕我因此丧身,也绝不会让七妹出事!”
应琏跪倒在神武帝面前,抱着他的双腿痛哭起来,神武帝撑不住,跟着也掉下眼泪,低低地哭出了声。
王文收早在应琏开始说话时就带着人退下了,此时门窗紧闭,只剩下父子两个一声一声的哀泣,许久,应琏哭着说道:“阿耶,我很想念七妹,每天夜里都梦见七妹,还时常想起七妹小时候我带她一起玩耍的情形……”
“阿耶也经常想起长乐小时候,”神武帝老泪纵横,从眼中落到腮上,沾在胡子上,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子,“那时候她是多么活泼可爱,要是她永远不会长大,该有多好!”
“阿耶,”应琏又往他身前凑了凑,脸放在他膝盖上,眼泪滚下来,打湿了衣裳,“我有件事情想求阿耶。”
“说吧,”神武帝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声音沙哑,“什么事要求阿耶?”
“七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尼庵外头,太可怜了。”应琏哽咽得说不下去,仰起头看着神武帝,“七妹从小就爱玩爱热闹,怎么能让她如今这么冷冷清清呢?阿耶,能不能网开一面,把她迁入皇陵?”
“你以为阿耶不想吗?”神武帝垂泪说道,“可是国家有国家的法度,先不说已经出嫁的公主没有葬皇陵的道理,就说长乐自己,她背负那么大的罪名,又怎么能归葬皇陵?”
“阿耶,”应琏嘶哑着声音说道,“要么就让儿子上书来说这事吧,有什么骂名都冲着儿子来,儿子不怕!”
“好孩子。”神武帝抖着手摸摸他的头,叹了一口气,“你是储君,无数双眼睛看着你呢,你更不能走错一步啊!长乐她命该如此,也只好这样吧,以后你想着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她上柱香,去她坟上看看,阿耶就很欣慰了。”
应琏已经多年不曾被他如此亲密地对待,虽然一多半都是事先策划,可到此之时,依旧觉得心潮澎湃,天然生出一股孺慕之情,心情激荡着说道:“儿子不怕!只要七妹能好,只要阿耶能安心,儿子什么都不怕!”
“好孩子。”神武帝又摸摸他的头,叹着气说道,“你身为储君,事事都要小心谨慎,此事做不得,阿耶知道你的心意了,长乐她泉下有知,也会感激你这个哥哥。”
他不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应琏,以示安慰,应琏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想着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做这个太子,想到神武帝所有的父爱几乎都给了应长乐,想到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会为了他偶尔流露的亲情激动不已,一时间又喜又悲,只趴在他膝盖上流着眼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久,神武帝先开了口:“其实长乐那里,也算有人陪伴吧。”
应琏故作不知,抬头怔怔地问道:“谁?”
“卫恒鹤。”神武帝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越发放心下来,“他自请去守陵,朕已经答应了。”
“卫先生?”应琏松一口气,叹息着说道,“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步,看来他对七妹,还真是忠心耿耿。”
“卫恒鹤俊雅超逸,各项乐器也都来得,从前也曾服侍过长乐,对她的脾性也都了解,”神武帝道,“有他守陵,想来长乐也是欢喜的,你放心吧,长乐她不会孤单寂寞。”
“那就好。”应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跟着又道,“阿耶,我知道阿耶怕触景生情,不想留在长安,不过七妹一个人在那里,真是可怜,等过了年,我们还是回去吧,想念七妹的时候也方便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