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手好字用来写豪气壮阔的文章比较合适,可书卷里头满满当当记载的却全是各个月份的孕期禁忌。
陶渺一想到韩奕言用那副正经的样子,写这种妇科圣经便忍不住发笑。
从认识他以来,她哪里见过韩奕言这般愚笨的时候,她身在京城,什么好大夫寻不着,连宫中御医都不在话下,他哪需费工夫写这些东西。
然笑归笑,陶渺还是默默将书卷搂在怀里,心头一片暖融,她知晓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也是不能在她身边陪她受怀胎之苦的愧疚。
待胎象逐渐稳下来,在屋内瘪久了,陶渺便多少有些按捺不住。
她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每日在各家铺面之间穿梭,虽戴着帷帽,可店中的掌柜伙计,就是附近的过路人都知道,这位身怀有孕还勤勤恳恳的是如今的平阳侯夫人。
那位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人。
日子一久,陶渺自己琢磨着,竟也将其中几家铺子搞出了名堂来。
尤其是城西那家香粉铺子,如今可是炙手可热,最受世家贵女们欢迎的地方。
陶渺倒也没特意做什么,只宴席集会时,不知哪家贵女见她身怀有孕依然面色红润,容华焕发,一身皮肤细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美貌丝毫不减,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见人问了,陶渺便道是自家香粉铺子里卖的膏脂养的,那膏脂里头添的都是新鲜采下的花草,温和无害,就算是身怀六甲的妇人也可以使用。
她确实没说假话,这方子还是韩奕言给她的书册里记载的,他连这事都考量到了,知她是个女子,就算是孕期也想要漂漂亮亮的。
陶渺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到底非虚,集会过后,很快,香粉铺子的膏脂便很快大热了起来,常是有了货,便一抢而空,甚至有宫中的嫔妃偷偷谴宫人出来买的。
候府库房里的存银眼见着便多了起来,陶渺倒也不是贪财之人,对金银俗物也没有太大的执念,思虑再三,再与安国公商量以后,拿出一部分在偏远的城郊盖了一座病坊,以收治贫困无靠的病者。
在小别村时,陶渺亲身体会过无钱看病的窘迫与痛苦,她曾在孙玖娘病重时,跪在雪地里,哀哀地乞求过大夫。
忆及过往,陶渺依旧忍不住会心疼难过,若有人能收治,孙玖娘的病会不会能治好,抑或是她能多活几年。
可有些事终究回不到过去,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微渺的努力,希望能借此拯救千百个同她曾经一样处于困境的孩子。
时间转瞬而过,陶渺是在三伏天坐在廊下乘凉时突然发动的,比御医估摸的日子早了十几日。
候府里乱成了一片,可早已将韩奕言那本书翻烂了的陶渺却丝毫不慌,她知道,生孩子是个体力活,孩子也没有那么快出来。
她有条不紊地指挥完,让青竹扶她进了屋,还慢悠悠地趁着阵痛的间隙吃了两个鸡蛋垫了垫胃。
近五个时辰后,孩子才呱呱落地,连稳婆都忍不住感叹,她接生了十余年,头一胎生得这么快,还这么顺的,实在少见,着实是福气。
陶渺瘫在床榻上,满头大汗,乔氏将孩子抱给她看。
“是个男孩儿,这孩子的眉眼实在像极了平阳侯。”
陶渺努力抬头往襁褓里瞧,便见孩子整张脸又皱又红,跟个猴子似的,哪里看得出像不像。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很快,唇边的笑意又渐渐消失了,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在孩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温热的触感让陶渺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在梦中。
她生下了和云峥的孩子,她做母亲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陶茗儿,想必她出生时,陶茗儿也是怀着这般奇妙的心情看过她的吧。
若陶茗儿还活着,定会是一个极其美好的女子,也会是一个好母亲。
“顺儿,小名便叫做顺儿吧。”
她的前半生过得太苦,故而对这个孩子,她没有太大的希冀,唯愿他此生顺风顺水,平安喜乐。
她写信将孩子出生的事告诉了韩奕言,让他回来后亲自给孩子取名,她还笑他料事如神,不仅猜中她怀孕,还猜中她生下的会是个男孩。
不久后,韩奕言的回信便到了她的手上,信的前半部分,他洋洋洒洒花了大半张纸交待她产后需如何调理好身子,多休养,莫要操劳。
直到最后,才提了一句,“顺儿这小名,很好。等我回来。”
陶渺日思夜盼,终在韩奕言离开京城的二年后,他率兵一举攻入西烈,取西烈王首级,夺回宁、豫江州,逼西烈族人签订契约,永不再犯大萧疆土。
捷报快马加鞭传至京城,天弘帝大喜,遂命韩奕言班师回朝,以受封赏。
大军回京的那一日,从德胜门到皇宫,一路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陶渺带着帷帽,和青竹琳琅一起勉强在茶楼二层占得了一席观赏的好地方。
她几乎一眼便瞧见那队伍的最前头,韩奕言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银白的盔甲,身姿挺拔,精神焕发。
一如当初她送他离开时一样。
只不过边塞的风沙使他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粝了一些,但仍掩不住他俊朗好看的眉眼。
身边几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正窸窸窣窣地说着话。
“那便是平阳侯吧,不曾想竟是这般俊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