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鹤则拿出圣旨,准备宣读圣旨了——封七月为公主的圣旨,至于和亲的圣旨,则要在朝会上由皇帝亲口御赐,到时七月也不必到场,只要乌桓使者在就行了。
所以,张之鹤这一次不过是来通知伯府,以及顺便封七月为公主的。
张之鹤拿出了圣旨,谭氏等人以及下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唯有宜生和她牵着的七月还站着。
谭氏急了,正想过去把母女俩拽着跪下,就见宜生“腾”地走到张之鹤跟前。
“张公公”她开口,声音像无鞘的利刃,冰冷锋利没有一丝温度,但她的表情却很冷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惊慌失措,看上去像是要好好跟张之鹤谈话一样,因此张之鹤没有退后,任凭她走到自己跟前。
“封小女为公主和亲,这恐怕不妥。”她说道。
谭氏等人顿时吸了一口冷气,谭氏几乎想站起来捂住她的嘴。
宜生似乎没听到那抽气声,她的目光直视张之鹤,模样看上去甚至很是诚恳,“一来,和亲公主向来是选取宗室之女,而小女虽有郡主封号,却毫无皇家血脉。”
“二来,小女如今周岁不过十一,还远远未成人,即便嫁到乌桓,只怕也无甚用处。”
张之鹤听完宜生的话,脸上的表情分毫未变。宜生心下一沉,闭着眼说出最后一句,“最后,小女当年因故早产,生来便……心智不全,此事京中尽人皆知。因此臣妇以为,从大局计,封小女为公主北去乌桓,实乃有害无益。”
谭氏等人张着嘴巴看向了她。
张之鹤也微微收敛了表情,两眼微微眯起,苍白的脸上像是溶入模糊不清的阴影里。
“你、你在胡吣些什么!”谭氏再也顾不得什么,“腾”地半起身,伸手一把抓住宜生衣裳下摆。
宜生冷不防被拽地一个趔趄,但她最终还是维持住了平衡,没有跌倒。
站稳后,她没有看拽自己的谭氏一眼,而是稳住气息继续对张之鹤道:“张公公,臣妇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小女能得天恩眷顾,臣妇感激涕零。但小女的情形殊为不同,圣上想来是受了小人蒙蔽,一时不察,但和亲之事兹事体大,圣上不察,臣妇却不能不报,否则无异于欺君。因此还请公公务必禀明皇上。”
张之鹤阴柔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完全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柔和:“夫人,您这话跟咱家说有什么用呢。圣上金口玉言,岂能轻易更改?今儿咱家就是来传旨的,别的——可是丁点儿都管不着。”
说罢,他拿起明黄的圣旨,尖尖的嗓子拉地长长的,“宣旨——”
那尖利的声音如雪亮铁刃,“哗啦”划破宁静。
***
大运河南起余杭,从京城到余杭,最便捷的方式便是乘船沿运河南下。沈问秋乘船南下,扬帆顺水,不过一日便到了杭州。从杭州再往南便须得弃舟换马,一行人下了船,在惯去的客栈下榻,休整一晚,明日重整出发。
晚饭时分,却有客人拜访。
“若不是下头小的说起,我还不知道你来了,怎么,看不起我顾三呀?”女子大步飒踏而来,鲜红的裙裾像飞扬的烈火,似乎瞬间便让客栈冷清的客舍火热起来。
女子身后是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男子,身姿如松,面容冷峻,紧紧跟在女子一丈之内。
沈问秋瞥了眼那青年男子,只随意地拱手为揖,笑道:“三娘又开玩笑。这次是借道而行,稍事休整下,明早便走,便想着不叨扰你了,谁知还讨了嫌。”
顾三笑笑,不用人招呼便自行落了座,显然方才的确是开玩笑。
“不是刚回了京城,怎么又要往哪里去?”坐下后,顾三便问道。
“去南边逛逛,许久没去了。”沈问秋道,“京城……也没什么意思。”他低头饮了一口茶。
顾三挑了挑眉,“天下最最堂皇富丽的地儿,在你嘴里竟成了没意思,你可真是个怪人!”
沈问秋笑:“彼此彼此。你不也是,放着好好的杭州城不待,十天里倒有八天在船上风吹日晒的。”
“这怎么一样。”顾三挥挥手,“吃的这碗饭,不辛苦怎么行?若是可以,你当我不想像城里那些太太小姐们似的养尊处优衣食不愁呀。”她叹了叹气,状似忧伤的样子。
沈问秋哂笑:“怎么不可以?你如今也是万贯家财了,就算就此金盆洗手,相夫教子,在这杭州城里不也一样养尊处优衣食不愁?”
顾三顿时噗嗤一笑。
“相夫教子?你倒是说说,哪来的夫?哪来的子呀?我倒是有过三个夫君,不过——”她耸耸鼻子,不屑一顾的样子,“都死了呀。”
说着这样的话,她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样子,反而很是满不在乎,“要不我顾三的名头怎么那么响?我可不像你一样家中排行第三。”
沈问秋沉默,又看了眼顾三娘身后的年轻男子,不禁轻叹一口气:“三娘,为什么不找个人好好嫁了呢……如今这般,终归不是正途,也授人以柄,落人口舌。”
顾三娘子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她看着沈问秋,艳丽的嘴角带了一丝嘲讽。
“沈三啊沈三,认识那么久,看来你还是没变,还是当年那个迂腐的臭书生。”
沈问秋苦笑,并不反驳解释。